晚餐的气氛沉闷得像凝固的铅块。高天茗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眼神时不时扫过高玄，那目光复杂难辨，混杂着审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高玄也食不知味，白天孙晓楠带来的秩序冲击、人形强行接管身体的冰冷感、以及医务室内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都让他心神俱疲，如同惊弓之鸟。
体内的“秩序砂砾”在人形压制下保持着冰冷的死寂，而迷雾石球则沉眠在精神海最幽暗的角落，毫无声息。
碗筷刚放下，高天茗就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玄子，跟我来一下。去储藏室…搬点东西。”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平常，但高玄敏锐地捕捉到那丝紧绷。
高玄默默起身，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他知道，所谓的“储藏室”，就是通往那个位于“老高家餐饮店”地下的守夜人基地的入口。
穿过夜晚略显冷清的餐饮店大堂，浓重的油烟味和消毒水气息交织。
高天茗打开后厨旁边那扇不起眼的、贴着“杂物重地，闲人免进”的铁门。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杂乱仓库，而是一条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金属楼梯。
冰冷的空气带着金属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楼梯间只有几盏昏暗的应急灯，投下摇曳不定的惨绿光影，将父子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
脚步声在金属阶梯上回荡，空洞而压抑。
高玄能感觉到父亲走在前面的背影散发出一种沉重的、山雨欲来的气息。
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守夜人基地特有的能量波动也越发清晰——是冰冷的秩序力场、某种高频扫描仪器的嗡鸣，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和硝烟残留。
再次进入这个基地，高玄还是被这庞大的地下建筑震惊到了。
穹顶高耸，由粗壮的合金骨架支撑。
空间被划分成不同的区域：闪烁着无数屏幕和指示灯的主控台、摆放着各种精密仪器和装备的装备库、还有训练用的训练室……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个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的、对抗深渊的前哨。
高天茗带着高玄穿过一个个区域，来到了基地的控制室。
休息室里小队里的人都在，他们仿佛都在等待高天茗，高玄对着西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高天茗示意高玄坐下。
他自己则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背对着儿子，望着窗外那片充满不祥气息的模拟环境。
他的背影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沉重。
“一个月前，那场所谓的‘全球联合防御演练’和‘高空电离现象’……”高天茗的声音在寂静的观察室里响起，带着一种回溯历史的冰冷质感，“是假的。”
高玄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不是演练，也不是自然现象。”高天茗转过身，目光如炬，首视着高玄的眼睛，“那是名叫‘双子星’的陨石撞击地球。或者说……是它们‘融入’地球。”
“撞击？融入？”高玄想起新闻里专家们言之凿凿的解释，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
“那两颗陨石，‘双子星’，它们不是石头。”高天茗的声音带着一种解剖真相的残酷，“它们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存在释放的东西，或者说是‘种子’。它们在大气层外主动解体，化作无数纳米级的尘埃颗粒，均匀地沉降到了全球每一寸土地，融入了大气、水源、土壤……融入了构成这个世界的基础。”
高玄想起了那晚防空洞里通风系统的警报，想起了醒来后天空那挥之不去的灰红，想起了早餐店老袁、煎饼摊老刘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怪味和异常……一股冰冷的战栗顺着脊椎爬升。
“它们的目的到底是不是毁灭，目前还不清楚。”高天茗的眼神更加深邃，“但是现在发现祂们‘改造’和‘唤醒’。它们在……改写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则。它们在唤醒那些沉睡在地球深处、甚至超越我们维度理解的……‘东西’。”
他指向窗外那片灰红色的模拟雾气：“看到了吗？那就是‘双子星’尘埃与地球环境反应后产生的‘腐化迷雾’。它能扭曲生物的形态，侵蚀心智，让普通的动植物变成我们昨晚看到的‘人面鼠’那样的怪物。而这，只是最表层的现象。”
高天茗走到控制台前，快速操作了几下。
巨大的屏幕上瞬间投射出无数触目惊心的画面：森林里树木生长出扭曲的、如同血管的藤蔓；海洋深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巨大阴影；城市角落墙壁上自行浮现又消失的、令人眩晕的几何涂鸦；甚至还有一段模糊的卫星影像——南极冰盖下方，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由冰晶构成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正在缓缓旋转……
“全球生态系统正在发生不可逆的畸变。”高天茗的声音冰冷，“物理法则在局部地区出现微妙的扰动。一些远古的遗迹——比如三星堆那些无法解释的青铜器、玛雅的水晶头骨、甚至一些深埋地底的未知构造——正在散发出异常的能量波动。它们……在‘苏醒’。”
高玄看着屏幕上那些超越认知的画面，只觉得口干舌燥，大脑一片混乱。
世界的基石……在崩塌？
“我们这里，”高天茗指了指脚下，“是国家应对‘异常事件’的机构之一，‘守夜人’组织的第六号基地。我们的任务，就是监测这些变化，研究‘双子星’尘埃和它唤醒的东西，寻找对抗的方法，并在灾难彻底爆发前……尽可能地延缓它。”
“还有就是消灭出现在石京市的怪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锐利，仿佛要穿透高玄的灵魂：“而你之前遇到的那些‘人面鼠’，就是‘掘石者’——我们暂时给那个沉睡在欧亚大陆地壳深处、受‘双子星’尘埃影响最先开始活跃的‘东西’起的代号——最低级的仆从。它们被它的‘脉动’驱动，猎杀一切靠近其‘创口’（黑水巷）的生命，或者……被其‘创口’气息吸引的生命。”
控制室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屏幕上那些扭曲的森林、深海的阴影、南极冰盖下旋转的几何体…这些颠覆认知的恐怖画面，和父亲口中那改写世界底层的“双子星”尘埃、苏醒的远古存在…如同冰冷的海啸，瞬间将他淹没。
世界…不是他所认识的世界了。
那个充斥着三角函数、食堂油烟味和青春烦恼的日常，在父亲展示的真相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被撕碎的纸。
他之前经历的“门扉”、人面鼠、食尸鬼、孵化场核心…不过是这场席卷全球的无声灾变中，溅起的一朵微不足道的、却差点将他吞噬的浪花。
巨大的信息冲击让高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金属控制台边缘。
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无法冷却他脑中沸腾的混乱和恐惧。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急促而沉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控制室里格外清晰。
精神海中，那沉眠的迷雾石球死寂依旧，但包裹着它的灰雾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巨兽无意识的呓语，带着对“苏醒”这个词汇本能的、混沌的共鸣。
而被高度屏蔽的“秩序砂砾”，则在人形的刻意隐藏下，保持着冰冷的死寂，对“改写规则”、“远古存在”这些概念毫无反应，如同冰冷的程序代码。
控制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