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吹进初中校门时,伍优捏着分班表,手指在“普通班(3)”那行字上蹭了又蹭。不远处的公告栏前,韦光亮的名字被红笔圈在“尖子班(1)”的第一个位置,字迹依旧方方正正,像他写的解题步骤。
开学第一天的晨会,伍优踮着脚在人群里找韦光亮。他站在尖子班的队伍前排,比小学时又高了些,校服领口系得整整齐齐,侧脸在朝阳下显得轮廓分明。伍优刚想挥手喊他,就看见他被几个戴眼镜的男生围住,讨论着什么竞赛题,嘴角带着她从没见过的认真。
她的手僵在半空,忽然觉得,尖子班和普通班之间的距离,好像比操场到教学楼还远。
第一次在走廊遇见,是开学第二周的午休。伍优抱着作业本从办公室出来,韦光亮正和同学往楼梯口走。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戴着小学时的电子表。
“韦光亮!”伍优的声音有点发紧。
他回过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嗯。”
“你……”伍优想问他新班级的数学课难不难,话到嘴边却变成,“你的算术本还在用吗?”
旁边的男生笑起来:“韦光亮现在都用错题本了,谁还用算术本啊。”
韦光亮的耳根红了红,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先走了,要去占实验室的位置。”说完便转身跟着同学离开,白衬衫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伍优看着手里的作业本,上面的红叉叉好像比平时更刺眼。她忽然想起小学时,他总把算术本推给她,说“错了没关系”,可现在,他要去的实验室,要做的竞赛题,好像都和她的世界隔了层玻璃。
从那天起,他们的遇见变成了走廊里的匆匆一瞥。有时是伍优抱着扫帚打扫卫生,看见韦光亮背着书包从培优班出来,身边围着一群拿着试卷请教的同学;有时是韦光亮在宣传栏前看奥数通知,伍优从他身后路过,想打招呼,却听见他和老师讨论着她听不懂的术语。
最久的一次对视,是在图书馆。伍优蹲在地上找漫画书,忽然看见一双白色运动鞋停在旁边,是韦光亮。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集,指尖在书脊上轻轻划过。
“你也来借书?”伍优的声音有点抖。
“嗯,找本参考资料。”他低头看着她手里的漫画,封面上的卡通人物笑得没心没肺,“你……最近还好吗?”
这句问候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伍优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挺好的,就是数学有点难,函数图像总画错。”她下意识地想掏练习册,才想起今天没带。
韦光亮的指尖在习题集上顿了顿:“放学有空吗?我可以……”
“韦光亮!”尖子班的班长突然跑过来,手里挥着张通知单,“奥数选拔赛的名单出来了,你赶紧去看看!”
他的话被打断,只好朝伍优点点头:“下次吧。”转身跟着班长跑远时,伍优看见他的书包侧面,还挂着小学时的钥匙扣——那是她送的,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头小兔子。
那天下午,伍优在图书馆待到闭馆。夕阳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韦光亮刚才站过的地方,地板上好像还留着他的脚印。她忽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他说的“因式分解”“概率模型”,她听着像天书;而她聊的“班级篮球赛”“同桌的新发型”,他大概也没兴趣。
期中考试的成绩单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韦光亮的名字排在年级第一,红色的“1”像面小小的旗帜;伍优的名字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数学那一栏的数字,比小学时高了不少,却离尖子班的分数线还差着一大截。
她正盯着成绩单发呆,身后传来韦光亮的声音:“进步很大。”
伍优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杯热牛奶,冒着淡淡的白气。“给你的。”他把牛奶递给她,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我看你上次说……数学有点吃力。”
牛奶的温度透过纸杯传过来,暖得伍优鼻子发酸。她想起小学时,他总在她算错题时,偷偷往她桌洞里塞颗糖。原来他还记得。
“这道题,”伍优指着成绩单上的数学附加题,那是道她没做出来的几何证明,“你能给我讲讲吗?”
韦光亮接过她的试卷,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在空白处画辅助线。他的笔尖依旧很稳,只是手指比以前长了,骨节也更分明。“从这里引垂线,”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就像小学分西瓜的画法。”
伍优的心猛地一颤。原来他什么都没忘,那些藏在算术本里的秘密,他一首记得。
那天的夕阳把公告栏染成了橘红色。韦光亮讲题时,偶尔有同学从旁边经过,笑着喊他“学霸”,他只是点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试卷上。伍优忽然觉得,尖子班和普通班的距离,好像也没那么远,至少在这道几何题里,他们又回到了五年级的算术本前。
“我要去参加奥数竞赛了,”讲完题,韦光亮把笔递给她,“可能……会很忙。”
“那你加油啊!”伍优把牛奶杯捏得紧紧的,“等你拿了奖,我请你吃橘子糖。”
他笑了笑,那是升入初中后,伍优第一次见他笑。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好。”他说。
后来,韦光亮果然更忙了。伍优常在晚自习的路上看见他,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手里拿着竞赛资料,脚步匆匆。他们很少再说话,只是遇见时,会默契地相视一笑,像在说“我还记得”。
伍优的数学成绩慢慢提了上来,作业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少。她把韦光亮讲过的那道几何题抄在错题本上,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兔子,像他书包上的钥匙扣。
期末考试前的某天,伍优在课桌里发现张纸条,是韦光亮的字迹:“周六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讲你上次没听懂的函数。”
那天的阳光很好,透过图书馆的窗户,在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像小学教室的模样。韦光亮坐在对面,讲题的间隙,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是那本小学时的算术本,边角己经磨得卷了边,最后一页的两个小人旁边,又多了行字:“不同的班,也能一起解难题。”
伍优的眼眶突然湿了。她看着窗外的桂花树,想起刚入学时觉得遥远的距离,原来从未存在过。有些牵挂,就像算术本里的解题步骤,哪怕隔了时间和班级,也总能找到相通的路径。
离开图书馆时,韦光亮把算术本留给了她。伍优翻开第一页,看见三年级那个“65”分的旁边,被他用红笔写了行新字:“慢慢来,我等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校园的小路上,偶尔有风吹过,带来桂花的甜香。伍优忽然明白,真正的距离从不是班级的差别,而是是否愿意为对方多走几步。就像此刻的他们,一个在尖子班,一个在普通班,却在通往彼此的路上,走得坚定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