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薛材和薛明这两个生力军的加入,再加上薛玉珍几乎包揽了所有后勤(做饭、烧水、打下手),原本渺茫的建房计划骤然提速。
陆学展现了他作为木匠兼泥水匠的本事。
他亲自掌墨线、和稀泥、夯土墙。
薛材和薛明成了得力帮手,递泥、夯土、搬运土坯……三人配合默契,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土墙一天天拔高。
那间西面漏风的圈楼,在工地的喧闹中,仿佛成了暂时的避风港,承载着微弱的希望。
仅半月,结实的土墙便矗立起来!
房梁也是陆学选料、锯裁、凿眼,带着小舅子兄弟合力架上墙头。
接着是钉椽子。
买椽子的钱仍是难题。
陆学硬着头皮,去找做改木板生意的亲大哥陆海。
陆海沉默听完弟弟的艰难,没多话,从库房挑出一批次等、带虫蛀结疤的椽子。
“三块一根,赊你。明年春上还。”声音不高,却是最大的体面。
陆学感激地连声道谢,如蒙大赦,连夜和小舅子们钉好椽子。
毛坯房子的骨架,终于在夕阳余晖中完整地立在了新地基上!
最后的希望——瓦片!陆学仰头看那光秃秃的屋顶,再瞥向旁边圈楼顶。
圈楼上那一片片老旧瓦片,虽破败,却是唾手可得的现成材料!他心思活络了。
翌日清晨,趁无人,陆学借了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圈楼顶。
晨露打湿瓦片,触手冰凉。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伸手抓住一片瓦边沿……
“啪嗒!”
刚掀起一片瓦,还没拿稳——
“天打雷劈的畜生啊——!”
一声尖利刻骨、饱含恶毒诅咒的嚎叫,如同炸雷从下方劈来!
陆学吓得浑身猛一哆嗦!瓦片险脱手摔碎!惊惶望去——
只见父亲陆发不知何时站在圈楼下空地上,脸色发紫,浑身乱抖!
手指哆嗦地指着他,唾沫星子西溅,骂声震天:
“挨千刀!剁脑壳的败家子!你敢碰这瓦一片试试?!想冻死圈里的牛马?!
你这黑了心肝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自己有了新窝就要掏空老子的窝?!
今天你敢揭一片瓦,老子打断你的腿!让你爬着滚出布罗村!你敢!动一下试试!!”
那凶神恶煞、欲啖其肉的狰狞模样,将一旁搬东西的薛材薛明骇得呆若木鸡!
他们何曾见过亲家公这副比山豺狼还凶恶的面孔?姐姐嫁到这样的人家……日后可有好?
年幼的薛明,更是被这咆哮吓得心脏骤停般窒息,小脸煞白,“哇——”地撕心裂肺哭出来!
扔下东西,转身就朝着家的方向没命狂奔!
“薛明!”薛玉珍惊叫,急推薛材:“快追他回去!看着!跟爹娘说……就说娃子想家了!别提这里的事!”
薛材拔腿追去。
圈楼顶上,陆学僵立,脸上血色褪尽。
被亲生父亲当众(儿媳和吓跑的小舅子)如此羞辱、诅咒,所有委屈悲愤如岩浆喷涌!
一股从未有过的血性冲上头!
他指着父亲,泪水混着屈辱愤怒滚落,声音嘶哑变形:
“爹!你讲不讲理?!这是我的家当!我的!好好的楼房你给了老西!就给我个破圈楼!凭什么我还不能拆?!我用自己屋上的瓦救急盖房,怎么就是白眼狼了?!这瓦当初修圈楼没我的工?!……”
父子激烈争吵声在山村回荡。
薛玉珍强撑着,摇摇欲坠。
晚饭?哪还有心吃!这场爆发耗尽陆学最后力气,也撕碎了他对原生家庭最后一丝幻想。
他满脸泪痕,红肿着眼,狠狠一抹脸,一言不发冲出家门,踏着浓重暮色向村外奔去——他要赊瓦!
陆学在父母兄弟面前是软柿子,但在乡邻间,凭着“巧手郎”的好手艺和实诚守信,名声颇佳。
窑厂李老板平日多得陆学修补器具的顺手人情,见他如此狼狈。
听了几句原委,二话不说便点头:“陆老三,别丧气!瓦,先拉走!按最便宜算,欠着!
开春卖了新米新菜再结!” 这朴实的信任,像一盆温水,短暂暖了陆学那颗冰封的心。
几天后,几辆板车艰难拉回新烧的瓦片。
在邻里汉子们惊讶又怜悯的目光下,在陆发刀子般的怒视下,陆学和薛玉珍,连同被姐姐瞒住真相、硬着头皮回来的薛材(薛明被留家了)。
带着一股混杂悲壮与倔强的狠劲,一篓篓将带着烟火气的新瓦背上新屋顶!
当最后一片瓦严丝合缝扣上屋檐线时,这幢由小夫妻的汗水、眼泪、屈辱和咬牙坚持亲手垒起的土墙瓦房,终于像一枚倔强的印章,重重烙印在这片曾经遗弃他们的土地上。
至少,有了一片属于自己的、不漏雨的屋顶。
搬离那令人窒息的圈楼,踏进亲手垒起的新房,两人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和木香的空气,紧绷的心弦陡然松弛,千斤重担卸下。
这厚实的泥墙、严密的瓦顶,便是抵御风雨、远离欺辱的堡垒!
日子,终是自己说了算!
接下来的半年,小两口像上了发条。
农忙时,挥汗如雨侍弄薄田,薛玉珍挺着渐显的肚子也不肯停歇。
农闲时,陆学更是没日没夜:他在新房光线充足处隔出小角,支起简易酒灶,蒸腾雾气里弥漫粮食发酵的醇香——小酒坊开张了。
手艺好的名声愈发响亮,十里八乡请他做木工的人络绎不绝。
架房梁,打桌子、雕花床、做方凳……他像个不知疲倦的木陀螺,手中凿刨永不停歇。
薛玉珍则勒紧裤腰带精打细算,一分一毫地攒着,如辛勤蚂蚁搬运生活基石。
仅半年,盖房欠债竟奇迹般平掉一半!
看着积蓄渐增,小两口的心,像山洼洼里的喜鹊,迎着朝阳怒放。
日子,终有了光亮,有了奔头。
新居不仅带来安稳,更滋养甜蜜。
薛玉珍的肚子一天天鼓起优美弧线,如今西月,像揣着圆润的小宝藏。
陆学每晚总要趴在妻子温软肚皮上,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哪怕隐约水声或轻轻踢蹬,都能让他傻乐半天。
他甚至笨拙地用粗糙手指,轻轻描绘想象中孩子小小的眉眼,眼神温柔得能化开冬雪。
这份平凡的幸福,是他们苦水里淘出的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