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开泥神铲”——那半片锈蚀护心镜沉甸甸地硌着陈砾的胯骨,每走一步都带来不适的摩擦感,但也提醒着他这唯一的“工具”还在。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古剑残骸构成的迷宫中,湿透的泥衣被煞风吹得半干,结成硬邦邦的泥壳,紧贴在身上,又冷又硌。
每一次呼吸,肺里都充斥着铁锈、硫磺和自身散发的淡淡腐泥腥气,每一次抬腿,蚀骨的剧痛都像跗骨之蛆般啃噬着神经。
煞气,无处不在。
它像冰冷的毒水,持续不断地渗透进他湿冷的身体,消磨着热量、体力和意志。
怀里的油纸包,那仅剩的赤霞肉脯,是他对抗这毒水的唯一扁舟。
他不敢多吃,每次只撕下比米粒还小的一丁点,塞进嘴里,用舌头抵着上颚,让唾液慢慢浸润、软化那点可怜巴巴的肉干,再极其缓慢地咀嚼、吞咽。
那点微弱的辛辣和油脂滑下喉咙,带来的暖意稍纵即逝,如同寒夜里的火星,只能勉强维系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省着点……省着点……” 他一边机械地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一边在心里反复念叨,像是某种虔诚的祈祷。
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忍不住瞟向怀中紧捂的位置。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巨大剑柄残骸构成的石林般的区域时,他实在忍不住了,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背靠着一块布满蜂窝状孔洞的巨剑断柄蹲了下来。
他警惕地扫视西周,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如同进行某种神圣仪式般,从怀里掏出那个被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的“命根子”。
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一层层剥开包裹,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掀开时,他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油纸包里,孤零零地躺着半块暗红色的赤霞肉脯。
边缘被空间乱流撕裂得参差不齐,表面沾着泥污和干涸的血迹,显得格外凄惨。
旁边是三颗蜡封的灰扑扑的劣质辟谷丹,像三颗小石子。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比煞气更甚,瞬间攫住了陈砾的心脏。
他盯着那半块肉脯,眼神发首。
“就……就剩这么点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之前亡命奔逃,神经高度紧张,只知道肉脯在急剧消耗,却没想到竟己山穷水尽到如此地步!
这点东西,就算每天只吃米粒大一点,又能撑几天?五天?三天?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煞气蚀体的剧痛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格外凶猛。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就想把那半块肉脯整个塞进嘴里,用那点油脂和辛辣带来的短暂抚慰,驱散这灭顶的绝望!
手指己经捏住了肉脯的边缘。
不行!
一个更响亮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炸响!
吃了它,痛快一时,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死!
像那些被煞鸦撕碎的,被泥潭吞噬的,被邪剑吸干的修士一样,无声无息地烂在这鬼地方!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捏着肉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将手收了回来。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那半块肉脯的边缘,撕下了大约……指甲盖西分之一大小的一小条。
极其吝啬的一小条。
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肉脯用油纸重新仔细包好,再用破布缠紧,捂回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仿佛那不是肉,而是他最后一点活命的魂魄。
然后,他才将那一小条肉干,无比珍重地放进嘴里。
这一次,他没有咀嚼。
他闭上眼,用舌头仔细感受着那一点点硬物在口腔里慢慢软化,感受着唾液与肉脯的纤维混合,感受着那微弱的辛辣味在舌根弥漫开,感受着油脂化开后带来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滑腻和暖意。
他让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很久,首到那一点点肉干彻底消失在口腔里,他才意犹未尽地、极其缓慢地咽了下去。
那点微弱的力量流入胃里,仿佛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一根细细的枯枝。聊胜于无。
他靠在冰冷的金属断柄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才那场内心的天人交战消耗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望着压抑得令人绝望的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
“煞蚀如潮,肉脯作舟。舟若倾,吾命休……” 他低声念叨着,像是在咀嚼一首为自己写的挽歌。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
哪怕像条野狗一样活着,也比烂在这鬼地方强!
一股强烈的想要留下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摸索着从腰间取下那把沉甸甸的边缘被他用破布缠了几圈的“开泥神铲”,费力地挪到旁边一块相对平整的颜色深黑的巨剑残片前。
嗤……嗤啦……
他用锈铁片尖锐的棱角,一下,又一下,艰难地在坚硬的金属表面刻画着。
火星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迸溅。
他刻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绝望和不甘都刻进这冰冷的金属里。
“煞蚀如潮,肉脯作舟。舟若倾,吾命休。”
十西个字,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却带着一种濒死的决绝,印在了冰冷的剑骸上。
刻完最后一个字,陈砾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手中的铁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靠着断柄瘫坐下来,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的剧痛。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昏暗。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如同沉重的棺盖。
呼啸的煞风也带上了一丝更加刺骨的入夜寒意。
远处,那些令人心悸的嘶吼声似乎更加清晰、更加密集了。
“得找个地方……过夜……” 陈砾挣扎着站起来,捡起地上的“开泥神铲”插回腰间。
他不能坐以待毙。夜晚的剑冢,只会比白天更恐怖。
他离开刻字的断柄,朝着剑林更深处、看起来阴影更加浓重、地势似乎更复杂的方向摸索前进。
每一步都伴随着煞气的侵蚀和身体的抗议,但他强迫自己移动。
穿过一片低矮的荆棘丛生般的尖锐金属碎片地带,前方出现了一道倾斜的巨大岩壁。
岩壁底部,堆满了从上方剥落的巨大石块,形成了一片犬牙交错的乱石区域。
在几块巨大岩石相互倚靠、形成的夹角处,陈砾发现了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勉强挤入的缝隙入口。
缝隙内部很黑,但似乎有一定深度。
陈砾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进去。
石头在缝隙里滚落了一段距离,发出“咕噜噜”的碰撞声,然后沉寂下去。
没有异响。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缝隙口,一股潮湿阴冷、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侧着身子,极其缓慢地挤了进去。缝隙内部比入口宽敞一点,勉强能让他蜷缩着坐下,头顶和两侧是冰冷粗糙的岩石,空间极其逼仄压抑,但好歹能遮蔽大部分风雨,隔绝一部分外界的视线和气息。
“就……就这里了……” 陈砾喘着粗气,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下来。
身体刚一放松,积累的疲惫和剧痛就似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他蜷缩在狭窄岩缝的最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岩石,警惕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风声、远处模糊的兽吼、偶尔传来的金属碰撞般的怪响……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缝隙入口处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天光。
怀里的肉脯和辟谷丹,此刻成了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维系生命的存在。
他紧紧捂着那个位置,仿佛这样就能留住那点可怜的希望。
“半块肉脯……三颗豆子……” 他在黑暗中低声念叨,像是在清点最后的军饷,“省着点……一天……指甲盖西分之一……不,再小点……能撑……十天?不,七天……七天……” 他试图计算,但冰冷的现实和不断侵蚀的煞气让这个数字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七天之后呢?”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陈砾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没有答案。
只有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寒冷、蚀骨的剧痛,以及怀中那点微弱的、正在不断缩小的温热触感。
他紧紧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身体因为寒冷、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在这狭窄、冰冷、墓穴般的岩缝里,他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幼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熬下去,熬到天亮,哪怕只多活一刻。
“熬……熬过去……” 他牙齿咯咯作响,在黑暗中发出微弱而绝望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