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凝固了。
指尖触碰到的,是廉价贝母那冰冷坚硬的触感,和凝固血迹粗糙的颗粒感。视线却死死钉在紧闭的、厚重的病房门板上,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灼穿。
前世窗台边,染血的发簪在风中晃动,发出细微的、如同呜咽的声响……
今生肮脏的巷子里,他沾满血污的手指,从泥泞中拾起它……
昨夜冰冷的医院走廊,他衬衫左胸口袋那微微鼓起的、方正的轮廓……
此刻眼前,这被昂贵丝帕珍重包裹、却如同泣血诅咒般的珍珠……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问,所有前世今生混织的记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
他……慕容云……他怎么可能会有这支发簪?前世她跳楼时,这支发簪是和她一起摔碎的!今生这条小巷,混乱中它掉在泥水里,她以为早己遗失……为什么会在慕容云手里?为什么会被他用贴身的丝帕如此珍重地包裹?像一个……祭品?一个……证明?
难道……难道那个如同冰山般冷酷、掌控着她一切生死的男人,他……
顾清颜的呼吸完全停滞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攥着发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贝母边缘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重、带着巨大冲击力的闷响,毫无预兆地、重重地砸在厚重的病房门板上!仿佛有人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撞了上去!
声音在死寂奢华的病房里炸开,震得顾清颜浑身剧颤,如同惊弓之鸟!她猛地从巨大的惊骇中回过神,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恐而骤然收缩!
谁?!
门外!
慕容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高大的身体猛地向前踉跄一步,沉重的手肘下意识地重重抵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刚刚走到门外。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她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带着巨大惊骇和难以置信的嘶喊!
“——慕容云?!是你?!”
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板,带着一种撕裂灵魂的尖锐,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敏感、最隐秘、最不愿触碰的神经上!
前世……她认出他了?她知道了?!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猛烈!一瞬间,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冰冷外壳,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质问轰然击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恐慌、滔天愤怒和一种近乎灭顶般绝望的混乱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推门,而是如同失控的野兽般,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门板上!骨节与金属撞击,发出沉闷而骇人的巨响!
“砰!”
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却丝毫无法缓解他胸腔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风暴!前世那些被他强行封锁、如同地狱业火般焚烧的记忆,在这一声质问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
冰冷的雨夜,废弃工厂的顶楼。
呼啸的风声灌满耳朵。
她单薄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在他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中,从高高的边缘坠落……
他疯了一样扑过去,指尖只来得及触碰到她冰冷的衣角……
身体砸在地面的闷响……
刺目的鲜血在她身下如同妖异的花朵般迅速蔓延开来……
还有……那支染血的珍珠发簪,从她松开的手中滑落,掉在血泊里,被泥水浸透……
他颤抖着、染满她鲜血的手,将它拾起……
那冰冷的、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廉价触感,像毒蛇般缠绕着他的手指,缠绕着他的心脏,缠绕着他此后每一个生不如死的日夜……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嘶吼,不受控制地从慕容云紧咬的齿缝间溢出!他猛地弓起身体,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门板上,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捂住胸口,仿佛那里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扯!
痛!深入骨髓!痛彻心扉!那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是眼睁睁看着她消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是前世无数个日夜被悔恨和痛苦反复凌迟的酷刑!
他以为重生是救赎,是改写命运的机会。他以为提前截断所有悲剧的源头,就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偿还前世的亏欠。他以为掌控一切,就能避免那场撕心裂肺的失去。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认出来了?为什么这该死的发簪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她要用那种充满了惊骇和质问的眼神看着他?!难道他无论重来多少次,都逃不开这如同诅咒般的宿命吗?难道她注定要带着前世的恐惧和怨恨,再次……离他而去?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最后的理智!
不行!绝对不行!
一股近乎疯狂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独占欲和暴戾,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慌!猩红的血丝如同蛛网般迅速爬满了他深邃的眼眸!前世失去她的恐惧感,比任何酷刑都更强烈地攫住了他!
她是他的!是他用命换回来的!是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在身边、守护住的!无论前世今生!无论她知不知道!无论她愿不愿意!
谁也不能把她夺走!命运不行!她自己……也不行!
“开门!”一声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着带血刀刃的低吼,从慕容云紧贴着门板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毁灭性的命令!他染血的手掌再次重重拍在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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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顾清颜被那声嘶哑低吼中蕴含的、如同实质般的暴戾和疯狂,吓得魂飞魄散!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惊恐地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来一阵闷痛!
“不……不要……”她摇着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巨大的恐惧和那个呼之欲出的、荒诞又恐怖的真相,几乎要将她逼疯!门外那个男人,不再是冰冷的债主,而是一个被触及了最深层禁忌、随时可能爆发的、失控的凶兽!
她攥着那支染血的发簪,如同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剧痛!前世坠落的失重感,冰冷地面的撞击,灵魂抽离的虚无……那些被遗忘的、属于死亡本身的冰冷记忆碎片,此刻如同潮水般疯狂涌入脑海!让她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门外,沉重的喘息声如同拉动的破风箱,混合着骨节在门板上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清晰地穿透进来。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像鞭子抽打在顾清颜紧绷的神经上。
“顾清颜!”慕容云的声音再次响起,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裹挟着冰碴和血腥气,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毁灭性的压迫感,“把门打开!”
命令!赤裸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清颜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地狱的门,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开门?面对那个可能带着前世记忆、此刻显然己经失控的男人?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可不开?这扇门能挡住他吗?慕容云的力量,她昨晚在巷子里就见识过!那是能将人骨头碾碎的绝对力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门外那沉重压抑的喘息声,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响起另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急促和担忧的声音:
“云少!您的手!伤口裂开了!需要立刻处理!”是林峰!他不知何时赶到了!
“滚开!”慕容云暴怒的低吼立刻响起,带着被打断的狂躁,但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强行压抑的喘息?
门外的声音变得有些混乱,似乎有极其短暂的拉扯和低语。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顾清颜能感觉到,林峰的介入,像是一盆冰水,短暂地浇在了慕容云那濒临爆发的怒火上,给了他一丝强行拉回理智的间隙。
门板上的压迫感,似乎也随着那短暂的混乱,减弱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但这微弱的喘息,并没有带给顾清颜丝毫的安全感。相反,门外那死一般的寂静,比刚才的狂暴嘶吼更让她心惊胆战!她死死攥着发簪,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丝声响就会重新点燃门外那可怕的沉默风暴。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就在顾清颜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垮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金属弹响。
门把手……被拧动了!
顾清颜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瞬间放大!
厚重的、冰冷的病房门,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缓缓地、平稳地、向内侧推开。
惨白的走廊灯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这奢华却令人窒息的病房,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不断扩大的、狭长的光带。
光带的前端,首先映入顾清颜因惊恐而睁大的眼帘的,是一双沾着新鲜泥点和……刺目暗红色血迹的、锃亮的黑色皮鞋。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顺着笔挺熨帖、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裤裤线,极其艰难地向上移动。
剪裁完美的黑色羊绒大衣敞开着,露出里面深色的衬衫。衬衫的袖口被随意地挽起了一截,露出线条紧实有力的小臂。而他的右手……
顾清颜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此刻正紧紧握着冰冷的门把手。手背上,靠近指关节的位置,赫然是一片新鲜的、皮开肉绽的伤口!深红的血肉翻卷着,边缘沾着门板上的灰尘,鲜血正顺着他的指缝,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嗒。”
“嗒。”
声音轻微,却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顾清颜的心上!
她的视线,最终定格在门缝后,那张完全暴露在光线下的、属于慕容云的脸上。
惨白的灯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般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薄唇紧抿,没有丝毫血色,唇角甚至因为刚才的嘶吼和极致的压抑,而崩裂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渗着血丝。额角靠近鬓发的位置,那道被汗水浸湿的纱布边缘,也隐隐透出一点刺目的殷红——那是强行下床牵扯伤口的代价。
但最让顾清颜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是他的眼睛。
深邃,冰冷,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此刻,那寒潭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汹涌的情绪风暴!那里面有未完全散尽的、如同暴风雨过境般的暴戾余烬,有深不见底的、仿佛要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疲惫,有某种沉重得如同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枷锁般的凝滞……
但更多的,是一种死死锁定在她身上的、近乎实质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审视、探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要将她彻底吞噬的占有欲!
那目光,像最锋利的刀,剥开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首抵她灵魂深处那个最隐秘、最让她惊惶的疑问!
他就这样站在敞开的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所有的光线,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蜷缩在墙角的顾清颜完全笼罩。
病房里死寂无声。只有他手背上鲜血滴落在地面的声音,微弱却清晰。
慕容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顾清颜惊恐万状的脸,扫过她因恐惧而微微张开的、失去血色的嘴唇,最后……死死地、牢牢地定格在她那只紧紧攥着、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的手上。
那只手里,死死攥着的,正是那支染血的珍珠发簪!
贝母薄片上凝固的暗红血迹,在病房顶灯柔和的光线下,刺目得如同挑衅!如同控诉!
慕容云胸腔里那颗冷硬的心脏,仿佛被那抹暗红狠狠刺穿!前世她坠楼时紧握着它的画面,今生巷子里她从泥泞中将它拾起的画面,疯狂地在他眼前闪回、重叠!
他垂在身侧的左手,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染血的右手。
不是指向她,而是……指向了她手中那支染血的发簪。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指尖还滴着血,在惨白的灯光下,那抹鲜红与他眼中翻涌的猩红风暴相互映照,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画面。
顾清颜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染血的手,离她攥着发簪的手越来越近……
慕容云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无数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暴戾。他开口,声音嘶哑低沉到了极点,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血腥气,清晰地砸在顾清颜惊惶的心上:
“它……”他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枚染血的珍珠,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灼热,“……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