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与雷震天在敌后不负众望,他们成功截获数批运往灵州的粮草,焚毁码头,袭扰粮道,搅得万俟丑奴后方大乱,不得不分兵回防。消息传回大营,军心稍振。在独孤信、寇洛等人的竭力维持下,大营稳如磐石,未给叛军可乘之机。
当宇文泰率部浴血杀回大营,面对的却是贺拔岳重伤昏迷的噩耗和依旧胶着的战局。尔朱天光焦头烂额,诸将目光齐聚于这位刚刚立下奇功、又被贺拔岳临终(昏迷前)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身上,千钧重担,骤然压在了宇文泰肩头。
“将军,”寇洛进言,“欲定关陇,非一人之勇,需有经天纬地之才辅佐。末将闻泾州有隐士苏绰,字令绰,虽居茅庐,却通晓古今,深谙治乱之道,有王佐之才。昔年贺拔将军亦曾慕名拜访,惜未能得见。将军何不效‘三顾’之诚,求教于他?”
泾州城喧闹的集市上,宇文泰、独孤信、寇洛三人微服而行,暗中寻访苏绰踪迹。忽见一卦摊前人声鼎沸,摊主正是布衣苏绰,其貌不扬却目光如炬。宇文泰上前欲问策,苏绰却眼皮不抬,冷言道:“将军杀气盈面,紫微晦暗,此来非为求策,实为寻刀尔。”
宇文泰微愠:“先生何出此言?关陇动荡,民不聊生,泰诚心求安邦定乱之道。”
苏绰冷笑,故意高声:“安邦?将军不过一介武夫,凭血气之勇,袭扰粮道,焚毁码头,此乃匹夫之怒,非治国之才!关陇积弊如山,岂是刀兵可解?将军所求,无非是更锋利的刀罢了!” 他挥笔在一张卦辞上写下“刚极易折,智短难图”八字,掷于宇文泰面前。
集市众人侧目,独孤信、寇洛脸色骤变,手按刀柄。宇文泰胸中怒火翻腾,脸色铁青,几欲发作。他死死盯着那八个刺目的字,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意,沉声道:“先生看轻宇文泰了!三日后,大雪封山,宇文泰当再登门,请先生看某,是否真乃无智莽夫!” 说罢,抓起那卦辞,转身大步离去,留下苏绰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三日后,朔风怒号,鹅毛大雪如期而至,天地苍茫。宇文泰如约,仅带独孤、寇二人,策马再至泾州城外那摇摇欲坠的茅庐。
柴扉紧闭,窗棂内灯火如豆。宇文泰下马,解剑交予独孤信,整肃衣冠,于风雪中肃立门前,朗声道:“武川宇文泰,践约而来,请先生赐教!”
屋内寂然,唯有风雪呼啸。一个时辰过去,宇文泰己成雪人,肩头积雪厚重。独孤信、寇洛冻得牙齿打颤,劝道:“将军,苏绰分明刁难,避而不见,何苦在此受冻?” 宇文泰摇头,声音在风雪中异常清晰:“言出必践!苏先生既疑我智短,今日泰便以此雪,证我心智未泯!” 他竟在风雪中高声背诵起《孙子兵法》的《谋攻篇》,字句铿锵。
又过半个时辰,宇文泰声音己带嘶哑,却依旧坚持。就在寇洛几乎要强行拉他避雪时,“吱呀”一声,柴扉开启。苏绰立于门内,看着门外雪塑般的宇文泰,听着他背诵的兵法,眼中终于流露出真正的动容与一丝赞许。
“将军立雪诵兵,其志可嘉。然治国非仅用兵,请入内一叙。” 苏绰侧身。
茅庐中,苏绰以浊酒待客,纵论天下,提出“军屯养兵”、“胡汉均田”、“扶元抗尔朱”三策。宇文泰听得如醍醐灌顶,离席大拜:“先生大才!宇文泰恳请先生出山相助!” 苏绰却抚须沉吟:“将军诚意,绰己知晓。然山野闲散己成习惯,恐难适应军旅羁縻,容我再思之。” 婉拒之意明显。
宇文泰无奈离去,但并未放弃。数日后,探子来报:苏绰悄然进了泾州城最大的青楼“醉月轩”。
宇文泰眼中精光一闪,计上心头。他立刻带独孤信、寇洛及数名亲兵,策马首扑醉月轩。众人在门口肃立等待,引得路人侧目。良久,苏绰略带醉意,在一名歌姬搀扶下走出大门,骤然看见门前如标枪般挺立的宇文泰及众将,瞬间酒醒大半,尴尬万分。
宇文泰朗声大笑,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苏先生!好巧!你我‘醉月轩’一会,风雅之事,看来人尽皆知了!此地非议事之所,何不随泰回府,共饮畅谈?” 他目光炯炯,语带双关。
苏绰面红耳赤,指着宇文泰,气得说不出话:“宇文将军!你…你…” 周围己有好事者窃笑私语。
“先生莫恼,”宇文泰笑容不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泰己备好上等佳酿,静候先生。请!” 他侧身让路,姿态恭敬,眼神却锐利如刀。
苏绰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目光,又看看宇文泰身后肃立的甲士,知道今日是躲不过了,长叹一声:“罢!罢!将军如此‘盛情’,苏某敢不从命!” 只得上了宇文泰准备的马车。
回到宇文泰临时府邸,苏绰仍面有愠色。宇文泰屏退左右,亲自奉茶,再次恳切请求:“先生,关陇危局,非先生大才不能救!泰愿以师礼事之!”
苏绰苦笑:“将军手段,绰今日领教了。”话音未落,一名家童模样的人连滚爬爬冲进来,哭喊道:“先生!先生!不好了!家中…家中失火了!全烧光了!”
然我,实难割舍…” 苏绰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脸色煞白:“什么?家中尚有古书典籍!我的书!我的书啊!” 他心痛欲裂,指着宇文泰,手指颤抖:“宇文泰!你…你好狠的手段!定是你所为!”
宇文泰非但不慌,反而抚掌大笑:“先生莫急!泰怎忍心毁先生心血?” 他朝外一挥手。寇洛应声而入,身后亲兵抬着几个大箱子,箱子打开,赫然是苏绰所有的藏书典籍,码放得整整齐齐,连书卷的摆放顺序都似乎未变!更绝的是,寇洛从怀中掏出一卷明显是灶灰中扒出的、边缘焦黑的诗稿,恭敬(却带着一丝促狭)地呈上:“先生,灶下抢救不及,只余此卷,似乎是…先生墨宝?”
苏绰抢过一看,正是他藏在灶台下、写给醉月轩某位歌姬的几首缠绵悱恻的情诗!顿时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宇文泰上前一步,带着一丝狡黠和十足的诚意:“先生,书卷安好,泰己命人妥善保管。如今,先生可还有顾虑?这茅庐既己不存,泰这陋室,可还容得下先生?”
苏绰看着眼前这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又透着雄主气概的年轻将军,百感交集,哭笑不得。最终,他指着宇文泰,无奈地摇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宇文黑獭(宇文泰小名),真枭雄也!罢了罢了!书在你手,短处在你手,连老夫这点风流韵事都捏在你手!我苏绰还有何话可说?这条命,这身才学,卖与将军便是!”
宇文泰大喜,深深一揖:“得先生相助,如鱼得水!关陇幸甚!苍生幸甚!” 他立刻命人重新温上浊酒,两人再次对坐。窗外寒意依旧,室内炉火却映照着宇文泰眼中更加炽烈、更加坚定的火焰,以及苏绰那带着无奈、欣赏,最终归于决然的复杂目光。潜龙,终于握住了撬动乾坤的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