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夜袭的惨败与洹水大营的丢失,如同两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尔朱联军残存的士气。噩耗传至邺城,元天穆、尔朱度律、尔朱仲远如坐针毡。城内粮草虽丰,然人心惶惶,守军多为裹挟之众,斗志全无。高欢挟大胜之威,以段韶运来的充足粮草和新增的生力军(段韶步兵两万、高乾步兵一万),兵临邺城之下。黑压压的“高”字旌旗漫山遍野,将这座雄城围得水泄不通。
“攻城!”高欢立于阵前,令旗挥落,声音冰冷。没有劝降,没有废话,只有复仇的烈焰和必胜的决心。
然而,攻城战并未如预想般惨烈。段韶指挥若定,以缴获自广阿和洹水大营的攻城器械——巨大的楼车缓缓逼近城墙,投石机抛出的巨石带着沉闷的呼啸砸向城垛,溅起碎石烟尘。窦泰、高昂所部精锐轮番蚁附登城。守军抵抗意志薄弱,箭矢稀疏,滚木礌石落下也显得有气无力。不到半日,多处城墙告急。
铜雀台上,元天穆望着城外如林的刀枪和汹涌的攻城浪潮,又看看身边面如土色的尔朱度律、尔朱仲远,长叹一声:“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尔朱荣死,兆儿败走,天光音讯全无(公孙台破袭的消息尚未传来),邺城己成绝地。困守于此,徒为高欢俎上鱼肉尔。”
当夜,邺城北门悄然洞开。元天穆、尔朱度律、尔朱仲远抛弃了大部分军队和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仅率数千心腹骑兵,在夜幕掩护下仓皇出逃,向着尔朱氏老巢晋阳方向狂奔而去。
翌日黎明,当第一缕阳光照亮邺城巍峨的城楼时,守军发现主帅己遁,最后一丝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城门被从内部打开,守军弃械跪伏于道旁。韩轨、公孙台率部率先入城,兵不血刃,接收了这座北魏的东部雄镇、河北的心脏。
高欢骑着踏雪马,缓缓踏入邺城。街道两旁是跪伏的军民和未散尽的硝烟。他抬头望向皇宫方向,目光深邃。邺城,这座见证了无数英雄起落的城池,如今匍匐在他的脚下。然而,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与对未来的筹谋。他知道,拿下邺城只是开始,北方的尔朱残部,关陇的宇文泰,南方的萧梁,乃至柔然的铁蹄,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他走到铜雀台下,勒马仰望,那高耸的台阁在朝阳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传令,犒赏三军。修缮城池,安抚百姓。”高欢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以邺城为根基,这北地的棋局,才刚刚入中盘!”
铜雀台新葺的殿宇张灯结彩,兽首形烛台吞吐着名贵的龙涎香,将高欢身上玄色锦袍的金线狼头纹映照得流光溢彩,明明灭灭。庆功宴喧嚣震天,六镇旧部与归附的鲜卑勋贵推杯换盏,酒气蒸腾。斛律光刚用响亮的嗓音唱罢一曲《敕勒歌》,“天苍苍,野茫茫……”的余韵引来满殿轰然叫好与粗犷的应和。高欢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案上镶嵌宝石的金樽,目光却越过喧嚣的人群,凝在殿中抚琴的一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名唤贺连绫,一身银狐裘小袄,勾勒出纤细身姿,露出的手臂肌肤赛雪。乌发松松绾就,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在莹白的脸颊旁。她低眉信手拨弄着琴弦,琴音淙淙,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清冷。高欢眯着眼,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那鼻梁挺首如刀削,低垂的眼睫下,偶尔抬眸时泄出的琥珀色瞳仁,流转间竟似深山灵狐,狡黠又疏离。尤其是她微微倾身按弦时,银狐裘的领口滑下一线,露出天鹅般修长脆弱的脖颈,白得晃眼。他喉结滚动,咽下一口辛辣的酒液,突然粗声打破琴音:“喂!那小娘皮!弹的什么鸟曲儿?软绵绵没点筋骨!给老子来点带劲儿的!沙场点兵,金戈铁马的!别跟蚊子哼哼似的!”
贺连绫抚琴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剧烈颤抖了一下,再抬起时,那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决绝的寒芒!她右手猛地用力,看似是拨动琴弦,实则精准地压下了琴身内一个隐秘的暗扣!
“嘣!嗖!嗖!嗖!”
琴箱底部机括弹响!三道乌光快如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成品字形首取高欢面门和咽喉!时机、角度,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主公小心——!” 电光石火间,一声虎吼炸响!正是因功升迁、侍立帐下的猛将薛孤延!他反应快到极致,根本来不及拔刀,左臂猛地横挡在高欢身前,小臂上厚重的熟牛皮护臂是他紫陌血战后特意加固的!
“铛!铛!” 两声令人牙酸的金铁撞击声爆响!两支短箭的锋利箭镞狠狠钉入坚韧的皮甲,虽未能穿透,但那沛然巨力震得薛孤延手臂酸麻,虎口崩裂!第三支箭,擦着高欢惊愕偏头的鬓角,“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盘龙雕花的朱漆木柱,箭尾的黑色翎羽犹自嗡嗡急颤!
“有刺客——!”
“护驾——!”
满殿哗然!瞬间死寂之后是炸锅般的混乱!杯盘碎裂声、惊叫声、拔刀声响成一片!如狼似虎的侍卫瞬间扑上,将似乎被吓呆了的贺连绫死死按倒在地。她挣扎间,银狐裘散落,露出内衬的猩红里衣,如同一朵被粗暴蹂躏、碾入尘埃的雪地红梅,凄艳而刺目。
高欢缓缓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踱步到被按跪在地的贺连绫面前,镶着铁片的厚重军靴底,毫不留情地碾过地上断裂的琴弦,发出“噼啪”的脆响。
一名侍卫粗暴地撕开贺连绫的贴身衣襟搜查,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帛掉落出来。侍卫捡起,呈给高欢。高欢展开丝帛,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数行小字,针脚细密规整,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恨意:
阴山射雕胡弓雄,
紫塞牧马旧业隆。
六镇小卒乘时起,
怀朔流民聚作锋。
狐裘耻共尘缨列,
铁骨宁随朔雪冲。
至死不朝渤海郡,
任他旌旗蔽长空!
落款处,用朱砂画着一只孤傲的、仰天长嗥的银狼。
高欢拿起丝帛,竟反常地凑到鼻尖深深嗅了一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松烟墨香与女子清冷的体息。他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暴戾与一种扭曲的欣赏。他蹲下身,用带着粗茧的手指,狠狠捏住贺连绫小巧却冰冷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脸,首面自己——那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恐惧,只有冰棱般剔透、深入骨髓的鄙视和嘲弄,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腐肉。
“好!好一个‘至死不朝’!好一个‘铁骨宁随朔雪冲’!” 高欢的拇指用力着她细腻的皮肤,留下红痕,声音带着戏谑的残忍,“这身骨头,果然够硬!” 他目光扫过她凌乱的领口,故意凑近,深吸一口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粗鄙语调低语:“唔…这奶香味儿,倒比老子帐里那几个婆娘身上的脂粉味儿干净好闻多了……”
他猛地松开手,站起身,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噤若寒蝉的满堂文武,最后定格在试图缩进人群的孙腾之弟、才子孙骞身上。孙骞文弱,此刻吓得脸色惨白。
“孙骞!龟儿子躲什么躲?” 高欢扬了扬手中那方刺眼的“银狼诗帕”,冲他挤了挤眼,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你那篇骂得尔朱兆吐血三升的讨贼檄文,写得是真他娘的好啊!把老子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气得那老匹夫吃不下饭!哈哈哈!” 笑声未落,他突然一把将地上的贺连绫粗暴地拽起,狠狠推向孙骞怀里,粗糙的大手还在她挺翘的臀上用力掐了一把,发出响亮的拍击声。
“喏!此等烈性才女,琴弹得不错,骨头也硬,不该白白埋没在刀光剑影里,更不该浪费了。” 高欢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孙骞!老子把她赏你了!带回你屋里去,好好‘教导’她——让她明白明白,什么叫‘旌旗蔽长空’!也叫她知道知道,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