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鸿背着药箱，穿过猪笼城寨狭窄的门洞，喧闹声浪瞬间放大数倍，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炒菜油烟和潮湿的霉味。
院子不大，挤满了晾晒的衣物、杂物和忙碌的人，光膀子的汉子在角落劈柴，几个妇人围在水槽边洗衣，大声说笑，孩子追逐打闹，差点撞到他身上，他只是脚步微移，轻松的就避开了。
他目光沉稳，不着痕迹地扫过院中众人，角落劈柴的汉子，手臂肌肉虬结，下盘极稳，劈柴的轨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那是十二路谭腿的底子，也就是苦力强。
斜对面裁缝铺里，一个戴着老花镜、身形略显佝偻的瘦削男人，正踩着缝纫机，他手指异常灵活，穿针引线快得几乎看不清，偶尔抬眼，眼神锐利如针，正是裁缝胜。
靠近大门的面摊，一个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子，正挥舞着长筷子炸油条，他动作大开大合，手腕翻转间，油条在滚油里翻飞，火候精准得惊人，三人组中的油炸鬼。
三位高手，隐于市井，黄飞鸿心中了然，他不动声色，走向院中唯一空着的角落，而那里有张破旧的长凳。
他放下药箱，安然坐下，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藤木药箱的表面，动作从容不迫，与周围的喧嚣形成微妙对比。
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池塘，院中的喧闹似乎低了一瞬，不少目光偷偷打量这个新来的长衫客，干净的长衫，沉稳的气度，背着药箱，与这破败拥挤的环境格格不入。
苦力强劈柴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力道更沉，裁缝胜推了推老花镜，缝纫机踩得更快，油炸鬼的油条翻得更勤快，油锅滋滋作响。
黄飞鸿恍若未觉，他擦拭完药箱，又拿出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安静翻阅，阳光透过晾晒的衣物缝隙，落在他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喂，新来的！”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一个穿着花衬衫、敞着怀的矮壮男人晃过来，嘴里叼着牙签，是包租公。
他上下打量着黄飞鸿，“租房子？看病？这里地方小，可不好落脚。”
黄飞鸿合上书，起身拱手，姿态不卑不亢：“在下黄飞鸿，略通岐黄，初来乍到，想在此地悬壶几日，混口饭吃。不知可否行个方便？租金按日结算。”
包租公眯起小眼睛，打量着药箱和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郎中，看病？这穷地方能有什么油水？但看这人不像骗子。
“看病？行啊！”包租婆洪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她叉着腰，叼着烟卷，从楼上探出头，“老娘正好这两天肩膀疼得厉害，你要是能治好，租金好说，治不好，趁早滚蛋！”她语气泼辣，但似乎带有几分带着试探。
“夫人有恙，在下自当尽力。”黄飞鸿平静回应。
“哼，上来！”包租婆一甩头。
黄飞鸿提起药箱，在众多目光注视下，从容走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苦力强放下斧头，裁缝胜停下手，油炸鬼也看了过来，他们对这个新来的“郎中”，多了几分关注。
包租婆的房间同样拥挤，她大大咧咧坐下，指着自己右肩：“就这儿，抬胳膊都费劲！”
黄飞鸿示意她放松，手指隔着衣服，在她肩颈几处穴位轻轻按压、探查，动作精准，力道适中。
包租婆先是皱眉，随即感觉一股暖流随着他的手指渗透进来，酸胀感竟真的减轻不少。
“唔…”包租婆脸上的凶悍淡了点，“有点门道。是这儿，再使点劲！”
黄飞鸿手指力道微变，或揉或点，包租婆舒服地眯起眼。
片刻后，他收手：“夫人此乃风寒湿邪痹阻经络，兼有劳损。我开个方子，内服祛风除湿。再施以针灸推拿，数日可缓解。”
他打开药箱，取出纸笔，写下方子，字迹端正有力，又拿出银针包，准备施针。
包租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眼中最后一点疑虑散去。
她挥挥手：“行了行了，信你一次，楼下楼梯间拐角还有个堆杂物的空档，收拾收拾能睡人。租金…一天一个大洋，先付三天！”
这价格在这地方算贵的，黄飞鸿没有讨价还价，取出三块大洋放在桌上：“多谢夫人行方便。”
他继续施针，银针落下，包租婆感觉肩颈一阵轻松，忍不住哼了一声。
楼下的苦力强重新拿起斧头，裁缝胜踩动缝纫机，油炸鬼捞起炸好的油条，院子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状，但三位高手眼角的余光都留意着楼梯口。
黄飞鸿下楼，走向楼梯间那个堆满破筐烂木的角落，他没有抱怨，挽起袖子，开始清理，动作利落，很快清理出一块能容身的地方，他将药箱放在干净的角落，铺开自带的薄被。
他走到院中的水槽边，打水洗手，水槽旁一个洗衣的妇人，手腕上有一大片红肿的湿疹，正痒得难受，黄飞鸿只是看了一眼，便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这位大姐，此药膏或可缓解瘙痒。取少许，薄涂患处即可。”他将瓷瓶递过去，妇人愣了一下，看着他和善的眼神，迟疑地接过，道了声谢。
黄飞鸿微微颔首，他走到油炸鬼的面摊前：“老板，一碗素面。”
“好嘞，新来的黄大夫是吧？稍等！”油炸鬼热情地应着，麻利地下了一碗面，动作间，手腕翻转却有劲力暗藏。
面端上来，只是清汤寡水，上面飘着几根青菜。
黄飞鸿安静地吃着，他坐在长凳上，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这座充满烟火气和隐藏危机的城寨。
苦力强劈柴的力道，裁缝胜穿针的速度，油炸鬼炸油条的火候，都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他像一个安静的旁观者，又像一个准备下棋的人，等待着棋局的开始，到底是宗师，耐心和经验还是有的，没有贸然上前去打草惊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