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堡一号车间（自封的）。
袁泽终于艰难地把那个锈迹斑斑的鼓风机金属框架从碎石堆里完全扒拉了出来。他累得气喘吁吁，靠在那冰冷的铁砧上休息（这玩意儿当靠背还挺稳）。
“女娲，这框架清理出来了，接下来呢？那些木头拉杆全烂了，得用铁木重新做吧？”袁泽打量着框架两侧连接拉杆的轴孔。
【正确。需利用铁木边角料制作：】
【a. 两根主拉杆（需坚固，长三尺）。】
【b. 联动连杆（连接拉杆与风叶转轴）。】
【c. 风叶（六片，铁木薄板，需等距安装于转轴）。】
【d. 转轴（需坚硬圆木或……铁木车制）。】
【警告：手工制作转轴精度要求较高，误差过大会导致卡死或效率低下。】
“车制？”袁泽看着角落里那些形状不规则的铁木边角料，头更大了，“我拿什么车？拿牙啃吗？”他感觉这异世界工业革命的第一步，就卡在了“车床”这个基础工具上。
【替代方案：手工打磨修形。效率低，精度难以保证。】
【或……等待铁匠。锻造金属转轴为最优解。】
又是铁匠！袁泽望眼欲穿地看着通往矿洞的破门。凌月啊凌月，你可快点吧！没有老师傅，咱这工业母机（手摇鼓风机）都动不起来啊！
为了打发时间（主要是转移对肋骨的注意力），袁泽开始艰难地挪动那些铁木边角料，试图挑出几根相对首溜的，准备按照女娲提供的尺寸草图，用獠牙当刻刀，进行一番惨不忍睹的手工打磨。
就在他吭哧吭哧跟一根顽固的铁木较劲，獠牙尖在上面划拉出刺耳噪音和零星火星时——
“袁泽！人抓回来了！”
凌月清亮中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轻松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哎哟……我的老骨头……杀千刀的……”的微弱呻吟，从矿洞方向传来！
袁泽猛地抬头！
只见凌月的身影率先出现在破门口，肩头还挂着那个破布包袱。她身后……拖着一条由藤蔓组成的“尾巴”，尾巴末端……捆着一个人形生物！
那老头被拖得灰头土脸，头发胡子沾满了枯叶、苔藓和泥浆，身上的破麻衣更是被磨蹭得不成样子，露出了里面同样布满污垢的皮肤。他像一条离水的鱼，被拖进石室时，嘴里还在有气无力地哼哼唧唧，眼神涣散，仿佛经历了十八层地狱的酷刑。
“砰！”凌月随手一松藤蔓。
老铁匠“哎哟”一声，像个破麻袋一样软倒在地，只剩下大口喘气的份儿，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袁泽看着地上这摊仿佛刚从泥浆里捞出来的、还在微微抽搐的“技术人才”，再看看凌月那副“任务完成，请验收”的淡定表情，嘴角疯狂抽搐。
这……就是“请”？
“凌月……你确定……他还活着？”袁泽小心翼翼地问。
凌月走过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老铁匠的胳膊：“喂，老倔驴，还喘气不？”
老铁匠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地扫过陌生的石室，然后聚焦在袁泽那张写满“同情与尴尬”的脸上，最后，又缓缓移向那个把他拖入地狱的“野丫头”。
“妖……妖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还是气晕了？
袁泽：“……”
凌月耸耸肩：“死不了。路上嚎得挺大声，就是骨头有点脆，可能颠散架了几根。”
袁泽感觉自己的肋骨更疼了。他强撑着站起来（扶着铁砧），走到老铁匠身边蹲下（动作极其缓慢艰难）。探了探鼻息，嗯，还活着，就是气息微弱了点。
“水……拿点水来。”袁泽吩咐。
凌月转身去外面矿洞取水（感谢那头“钢鬃兽”贡献的胃囊水袋）。
趁着这功夫，袁泽打量着这位未来的“技术总监”。干瘦，沧桑，一看就是饱经风霜。那扭曲的瘸腿尤其刺眼。他注意到老铁匠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双手，骨节粗大变形，这是常年抡锤打铁留下的印记。这是个真正的老匠人。
很快，凌月拿着水袋回来了。袁泽接过，小心翼翼地给老铁匠干裂的嘴唇润了点水。
清凉的水似乎唤醒了老铁匠一丝神智。他眼皮颤动了几下，悠悠转醒。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少了些惊怒，多了些认命般的麻木和……深深的疲惫。
“老丈，”袁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虽然他现在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肋骨疼得龇牙咧嘴），“对不住，手下……呃，这位姑娘性子急了点。我们请您来，没有恶意，就是想请您帮忙打铁。”
“打铁？”老铁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笑声，眼神空洞地看着石室顶部的裂缝，“拿什么打？在这鬼地方？你们知道炼一炉铁要多少炭？要什么炉子？要什么风？要……”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绝望和嘲弄，“你们以为铁是泥巴，捏捏就能成型吗？！”
袁泽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他只是默默站起身（扶着铁砧），艰难地挪开两步，让出了身后那个巨大的、布满灰尘和锈迹，却依旧散发着厚重历史感的物件。
哐当！
老铁匠那麻木空洞的眼神，在接触到那物件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浑浊的眼珠猛地瞪圆，瞳孔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爹！
“这……这是……”他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着那巨大的铁砧，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一种匠人血脉的共鸣！
袁泽没说话，又艰难地挪了挪身体，露出了旁边那个锈迹斑斑的鼓风机金属框架。
老铁匠的目光死死钉在框架上，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被颠簸得快要散架的老骨头，疼得一阵龇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那框架。
“还有……炉子……”袁泽指了指石室中央，那个被凌月挖了一半的、充满象征意义的坑，“我们正在挖。炭，我们在想办法。风……”袁泽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张血淋淋的狼皮和狼筋，“我们有皮子，有筋，可以重新做鼓风皮囊。”
老铁匠的目光随着袁泽的话语，从铁砧，到鼓风机架，到炉坑，再到地上的狼皮狼筋……他脸上的麻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荒谬，以及……一丝被强行点燃、却又不愿承认的微弱火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凌月似乎觉得火候还不够。她走到墙角，拿起一根己经完全定型、散发着独特“芬芳”的玩意儿——那是她用“芬芳牌”胶水粘合好的铁木复合弓臂！弓身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暗褐色木纹，两端预留的弓梢位置己经初步打磨成型，散发着一种冷硬的金属光泽。
凌月把弓臂递到老铁匠眼前，言简意赅：“用这个做的。硬，比生铁硬。”
老铁匠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那根奇特的木头上。他是老铁匠，对金属对木头都有天然的敏感。他几乎一眼就看出这木头的不凡——那纹理，那密度，那隐隐透出的光泽……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摸。
“别碰！”凌月手一缩，警惕地看着他，“粘好的，没干透，碰坏了你赔？”
老铁匠的手僵在半空。他这才注意到，这弓臂……似乎是由几块木头拼接粘合而成？接缝处，能看到一层颜色略深、质地奇特的填充物，而那若有若无的、熟悉的“芬芳”……似乎就是从那接缝处散发出来的？！
老头子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接缝处的“胶水”，鼻子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他的脸色开始急剧变幻，从震惊到疑惑，再到一种……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离奇、最亵渎他毕生认知之物的崩溃！
“这……这粘的什么东西？！”老铁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信仰崩塌般的尖利，“这味道……这味道怎么……怎么……”
他猛地想起了在树洞里闻到的、那个“妖女”身上沾染的诡异气味！还有这一路上萦绕不散的“芬芳”！难道……难道源头就是这个？！
“尿。”凌月面无表情，坦然无比地给出了终极答案，“加白土，加草木灰。袁泽的方子，好用。”
“尿……尿？！！”
老铁匠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限！他脸上的皱纹如同被狂风揉皱的破布，每一道沟壑里都写满了“造孽啊！！”三个大字！他看看那根散发着“芬芳”的弓臂，再看看地上那摊可疑的、还带着骚味的粘合剂残留痕迹（凌月之前干活滴落的），最后，目光缓缓移向袁泽，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极度荒谬以及……深深的、被玷污的悲愤！
“用……用尿……粘弓臂？！！”老铁匠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手指哆嗦着指着袁泽，仿佛指着什么十恶不赦的魔鬼，“你……你……暴殄天物！亵渎神木！你……你……你懂不懂什么叫匠作？！懂不懂什么叫……”
老头子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眼看又要背过气去！
袁泽捂住了脸。完了，这技术人才的神经，比想象中还要脆弱。这工业革命的开局，味道实在太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