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暗，将洛擎苍的身影拉得扭曲而庞大，投在冰冷厚重的石壁上。他手中紧攥着那份刚从帝都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明黄圣旨，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锦缎之中，几乎要将这代表皇权的绢帛撕裂。
“天策上将军…赐九锡…黄金万两…锦缎千匹…”洛擎苍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冰冷和嘲讽，“好…好一个皇兄！好大的恩典！好毒的算计！”
他猛地将圣旨拍在冰冷的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坚硬的紫檀桌面竟被拍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卸任北境边防军统帅，择日进京领赏？”洛擎苍眼中燃烧着屈辱与不甘的火焰，猛地抬头，看向坐在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袁天罡，“先生！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他的手段！明晃晃的削藩！夺权！要把本王困死在那金丝笼般的帝都！什么天策上将军？狗屁！没有兵权的上将军，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密室内死寂一片，只有洛擎苍粗重的喘息声。他脑海中不断闪过那堵破土而出的青铜壁垒，那面猎猎作响的“卫”字大旗，还有霍去病生擒呼延灼、摧垮北漠大军时那如同战神般的身影…最后，定格在洛九川于太庙金光万丈、九龙护体、一指镇压九幽的画面…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这股力量…根本不属于人间！他洛擎苍经营北境十年，自认根基深厚，麾下猛将如云，足以割据一方，甚至窥视神器…但在那传说中的青铜卫和洛九川展现的“天命”面前，他所有的依仗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王爷息怒。”李崇光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平静无波，仿佛那足以让枭雄绝望的圣旨只是一缕清风。他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昏黄的烛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仿佛蕴含无尽智慧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恐惧与挣扎。
“陛下的手段，狠辣果决，首指要害。他借北境大胜之威，携青铜卫之凶名，以封赏之名行削藩之实，阳谋之下，辅以铁壁合围之势，确实…令人难以招架。”李崇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洛擎苍心头。
“难道…难道本王就只能束手就擒，去那帝都做他砧板上的鱼肉？！”洛擎苍不甘地低吼，眼中血丝密布。
“束手就擒？”李崇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如霜的弧度，“王爷，若您真如此想，那才是自绝生路。进京，是死路。抗旨…更是死路，而且会死得更快、更难看，甚至牵连北境数十万军民。”
洛擎苍身体一震，颓然坐下：“那…那该如何？先生，本王…心乱如麻。”
李崇光走到石桌前，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那道圣旨的裂痕，仿佛在感受其中蕴含的帝王意志与杀机。
“王爷，您此刻的恐惧、愤怒、不甘…皆在陛下算计之中。他就是要乱您的心神，让您做出错误的选择。”李崇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冰冷的锋芒，“但危机之中，亦藏转机。”
洛擎苍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先生请讲！”
李崇光目光如炬，首视洛擎苍：
“”王爷需立刻上表谢恩！言辞务必恳切谦卑，感念陛下天恩浩荡，体恤边关将士劳苦。言明北境初定，军务交接繁琐，恳请宽限一月，待诸事安排妥当，定当亲赴帝都，叩谢天恩！此乃缓兵之计，亦可麻痹陛下，示敌以弱。”
“其二，明面上，王爷需主动、高调地配合霍去病进行军务交接。甚至可主动提出，将您最信任的几位副将调离关键岗位，以示坦荡无私。将边防军统帅印信，在众目睽睽之下，交予霍去病。此乃金蝉脱壳，弃卒保车！”
“其三，王爷经营北境十年，岂会没有几手真正的底牌？”李崇光眼中闪过一丝精芒，“‘寒渊军’何在？‘地脉枢纽图’何在？还有王爷您暗中以商队、马帮、流民身份，分散安置在关外‘黑石谷’、‘风蚀堡’的那三万死士和家眷…
这些，才是您真正的根基！立刻启动‘暗影’渠道，命令他们进入最高潜伏状态！切断一切与王府的明面联系！所有物资补给，转入地下，由‘影商’负责！同时，将您历年积累的财富、灵材、以及最重要的…那半部得自前朝皇陵的《玄阴兵策》真本，秘密转移至‘地脉枢纽’核心密室！”
洛擎苍听得心惊肉跳，同时也涌起一股寒意中的希望。李崇光竟然对他所有的秘密底牌了如指掌！这份掌控力，实在可怕！但此刻，这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其西，‘祸水东引’！”李崇光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察天机的诡秘，“王爷可知，大乾皇帝萧楚圣，此刻正在做什么？”
洛擎苍茫然摇头。
“他在…收集上古巫神的残躯！”李崇光语出惊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南疆巫蛊神庙的头颅，无尽海眼的心脏，还有…末代人皇疑冢中的…右臂！”
洛擎苍倒吸一口凉气：“巫神残躯？！他想干什么？这…这是自取灭亡！”
“绝望的野兽，总会寻求禁忌的力量。”李崇光冷笑，“陛下镇压九幽，展现‘天命’，己将萧楚圣逼到了绝路。他收集巫神残躯，必是企图获得对抗甚至毁灭陛下的力量！但这股力量，混沌无序，反噬自身，更会引动天地杀劫！”
李崇光的手指在石桌的裂痕上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查的星辉没入其中：
“王爷，您要做的，就是将这把‘火’，烧得更旺！烧向洛九川！”
“利用我们在帝都的‘暗线’，将萧楚圣正在疯狂收集巫神残躯、意图毁灭大陆的消息，巧妙地、通过不同渠道，泄露给钦天监司徒轩、御史大夫陆明远…尤其是要让陛下‘恰好’得知，萧楚圣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那封印着巫神右臂的…大夏末代人皇疑冢！”
“陛下此人，看似深沉，实则掌控欲极强，且对自身‘天命’极为自负。他绝不会坐视萧楚圣获得如此危险的力量，更不会容忍他人染指可能与上古、与人皇有关的遗迹！他定会亲自前往拦截，至少也会派出最核心的力量！”
“只要陛下被牵制在皇陵疑冢，甚至…与同样疯狂的萧楚圣两败俱伤…王爷，您蛰伏的‘寒渊军’与‘黑石谷’死士，便有了活动的空间！北境的压力，将瞬间减轻！”
洛擎苍听得心潮澎湃，眼中重新燃起野心的火焰：“先生妙计！驱虎吞狼！让他们狗咬狗！”
李崇光最后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密室厚重的石顶，望向那冥冥不可测的天际，“王爷，您需谨记，真正的‘天命’并非一成不变。洛九川此刻气运如虹，如日中天，乃因其系统加身，逆天改命，强行凝聚国运龙气，更借青铜卫之力镇压八方。
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强行催谷，必有反噬！巫神之力现世，便是天地杀劫开启的征兆！此乃‘天道’对‘变数’的清洗！”
“老夫夜观星象，紫微帝星虽耀，然其旁‘破军’血光大盛，‘贪狼’隐于幽暗，‘七杀’锋芒首指帝庭！更有‘荧惑’守心，主大乱！此乃帝星飘摇、神器更迭之兆！非人力可挽！”
“王爷您要做的，就是隐忍！蛰伏！像冬眠的毒蛇，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恨意，都深深藏起！等待那个‘天时’的到来——等待洛九川与萧楚圣在巫神残躯的争夺中两败俱伤！等待那煌煌‘天命’被混沌之力冲击出现裂痕！等待…他赖以横行的‘系统’之力，因过度消耗或触及禁忌而反噬其身！”
“待到那时…”李崇光枯瘦的手掌缓缓握紧，仿佛要将那虚无的天机捏在手中，眼中爆发出洞穿未来的锐利光芒，“便是王爷您潜龙出渊，以‘玄阴’逆伐‘天命’，重定乾坤之时！”
密室内，烛火摇曳。李崇光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魔咒，又如同绝望中的预言，深深烙印在洛擎苍的心底。他脸上的愤怒与不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到极致的阴冷和隐忍。
洛擎苍缓缓站起身，走到李崇光面前，深深一揖：“先生之言，如拨云见日！擎苍…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拿起那份裂开的圣旨，眼神变得无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顺从，“本王这就去写谢恩表，安排‘体面’的进京事宜。北境…就暂时‘托付’给霍大将军和卫大总管吧。”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坚定：“至于‘寒渊’、‘黑石’…还有那《玄阴兵策》，就全拜托先生了。本王…静待先生所说的‘天时’！”
李崇光微微颔首，身影再次缓缓融入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句仿佛来自九幽的低语：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天命无常，唯力永存。王爷…好自为之。”
洛擎苍独自站在密室中，看着手中那份象征屈辱的圣旨，又望向北方卫青营地方向那无形的压迫感，最后目光投向西方大乾的方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皇弟…萧楚圣…还有那该死的‘天命’系统…咱们…来日方长！”他低声自语，如同毒蛇吐信。一场以自身为饵、祸引东吴、静待天崩的深沉棋局，于这北境之王的密室中，悄然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