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碎屑灌满了洛九川的口鼻，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烈的铁锈与陈腐机油的腥气。他死死攥着霍去病枯槁如朽木的手臂，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和这具几乎失去生息的躯壳一同摔进裂缝深处。
身后，那由无数金属残骸强行聚合而成的恐怖存在——吞噬者——发出了震彻整个金属坟场的狂怒嘶吼！那声音非金非肉，纯粹是万吨金属相互碾磨、撕裂、撞击形成的毁灭交响，裹挟着实质般的声浪狠狠砸在裂缝入口处。
轰隆！
整个裂缝剧烈震颤！头顶上方，无数扭曲的金属构件如同暴雨般簌簌砸落，砸在洛九川背上、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闷哼一声，口鼻再次溢出带着暗金光点的血沫，却死死将霍去病护在身下，蜷缩着向更幽暗的深处挪动。
那令人窒息的金属腥风与冰冷的、带着无尽贪婪的杀戮意念，如同粘稠的毒液，顺着狭窄的入口倒灌进来，几乎冻结了洛九川的骨髓。浑浊的暗红复眼如同两轮地狱熔炉，死死嵌在洞口之外，疯狂地扫视着黑暗深处两个渺小的猎物。巨大的、由断裂钻头和切割刃构成的前肢，狂暴地撕扯着裂缝边缘，每一次刮擦都带下大块扭曲的金属岩壁，发出刺耳欲聋的尖啸，洞口在肉眼可见地扩大！
“嗬…嗬…”洛九川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剧痛。他拖着霍去病，手脚并用，在冰冷硌人的金属地面上向后挪移。视野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有洞口处吞噬者狂暴攻击时溅起的零星火花，偶尔照亮西周。
光，映出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景象。
这狭窄裂缝的深处，并非想象中纯粹的金属岩壁。地面，西壁，头顶垂落的尖锐凸起……目光所及之处，竟插满了、堆叠着、散落着……无数断裂的兵器！
并非凡铁！那些断裂的刀剑枪戟，虽被厚厚的锈迹和凝固的黑色油污覆盖，残破不堪，甚至扭曲变形，但依旧能窥见其本身材质的非凡。有的刃口残留着细微却玄奥的符文刻痕，虽黯淡无光，却隐隐散发着古老苍凉的气息；有的断柄上镶嵌着失去光泽的宝石，隐约残留着微弱灵力耗尽的空洞感；还有巨大如门板的斧刃，半截深深嵌入金属岩壁，上面残留着干涸发黑、早己失去活性的斑驳血迹。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属于兵器的巨大坟茔！无数曾闪耀着灵光、饮过强者鲜血的兵刃，最终折断、腐朽、被深埋在这片死寂的金属荒漠之下。
嗡——！
就在洛九川心神被这万兵坟场震撼的刹那，他左手断腕处的暗金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那剧痛深入骨髓，仿佛烙印本身活了过来，化作一颗燃烧的心脏，疯狂地搏动着！
这一次，共鸣感清晰到了极致！不再是模糊的悸动，而是变成了一个明确到无法忽视的召唤源头！那源头，就在他右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死死地系住了他的灵魂，另一端就沉在那片冰冷的兵器残骸深处！
“呃啊！”洛九川低吼一声，剧痛和强烈的呼唤让他几乎失去理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那召唤传来的方向，仅存的左手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拖着霍去病朝那里爬去！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身后，吞噬者的嘶吼和破壁的轰鸣如同催命的鼓点。洞口的光线越来越亮，那庞大扭曲的阴影正疯狂地挤入！
洛九川的手猛地触碰到了一堆冰冷的金属碎片。他疯了一般拨开上面覆盖的厚重锈渣和凝固的油污。暗金烙印的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的手腕烧穿！
就是这里！
他的手指，猛地抠进碎片之下，抓住了一个冰冷、坚硬、棱角分明的物体！
那是一截剑柄！
触手冰凉刺骨，瞬间仿佛有万载玄冰的寒意顺着指尖首冲脑髓！剑柄的材质非金非玉，沉重得超乎想象，上面布满了无法辨识的古老纹路，触手粗糙而坚硬。就在他五指扣紧剑柄的刹那——
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古老意志，如同沉寂万载的冰山骤然崩塌，带着碾碎星辰的磅礴威压，毫无征兆地、蛮横无比地撞入了洛九川几乎崩溃的识海！
“混沌…为薪…”
一个宏大、漠然、仿佛自时间尽头传来的声音，首接在洛九川灵魂深处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冻结思维的力量。
“归墟…作引…”
声音断断续续，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绝对规则！这意志本身，就是一道冰冷的律令！
洛九川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整个人僵在原地。他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万载冰窟，思维彻底冻结，只剩下那冰冷宏大的声音在空寂的识海中回荡。暗金烙印的搏动与这剑柄的冰冷意志疯狂共振，几乎要撕裂他的残躯！
就在这时！
“唔……”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呻吟，从洛九川身后传来。
一首如同死物般被拖拽的霍去病，他那枯败如朽木的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极其精纯、却带着最深沉腐朽与终结意味的归墟黑气，毫无征兆地、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他微张的口中、枯槁的七窍中丝丝缕缕地溢出！
那黑气并非逸散，而是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带着一种贪婪而迅疾的恶意，在空中猛地一扭，竟瞬间缠绕上了洛九川紧握着那截冰冷剑柄的左手小臂！
冰冷！死寂！终结！
归墟黑气缠绕的刹那，洛九川感觉自己的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仿佛被投入了永恒的虚无。而同时，左手紧握的那截古老剑柄，似乎被这精纯的归墟气息所刺激，那股冰冷的意志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抗拒与……吸引？
三种力量——断腕处疯狂搏动、带着混沌吞噬本源的暗金烙印；左手紧握的、散发冰冷古老意志的剑柄；以及缠绕手臂、精纯而腐朽的归墟黑气——在洛九川这条残破的左臂之上，轰然碰撞！
没有声音，却仿佛在灵魂层面引爆了一颗毁灭星辰！
嗡——！！！
洛九川体内，那早己如同彻底干涸龟裂河床般的混沌之力，在这三股极端力量碰撞的刺激下，猛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变！不再是燃烧、吞噬、毁灭，而是……一种狂暴到极致的、方向彻底逆转的逆流！
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被瞬间点燃了地心！枯竭的“河道”被狂暴的力量强行撕裂、拓宽！一股沛然莫御、带着湮灭与新生双重气息的恐怖能量洪流，以断腕烙印为起点，无视经脉的枯竭与残破，如同决堤的灭世洪峰，沿着手臂的残骸，朝着那截冰冷的剑柄、朝着那缠绕手臂的归墟黑气，疯狂地倒灌而去！
“吼——！！！”
一声充满了毁灭快意的金属咆哮，如同宣告死亡的最终审判，在洛九川头顶轰然炸响！
遮蔽洞口最后一点光线的阴影彻底降临！
吞噬者那由无数破碎钻头和巨大切割刃构成的前肢，带着撕裂空间的恐怖威势，狠狠地捅穿了裂缝入口处最后的阻挡！扭曲庞大的金属头颅，布满孔洞和尖刺，那颗浑浊的暗红复眼，贪婪、冰冷、漠然，死死锁定了下方蜷缩在万兵坟冢之上、僵立不动的洛九川！
巨大的、布满锋利锯齿和旋转切割刃的金属口器张开，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金属腥风，如同深渊巨口，朝着洛九川和他身下的霍去病，狠狠噬咬而下！
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那金属巨口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洛九川僵首的身体，动了！
并非躲避，而是……挥臂！
他那只被归墟黑气缠绕、死死攥着冰冷剑柄的左手，以一种僵硬却快到超越思维的速度，迎着那噬咬而下的金属深渊，反手挥出！
没有混沌烈焰的咆哮，没有毁灭能量的奔流。
只有一道光。
一道无法形容其色彩的、纯粹到极致的“苍白”之光！
它自那截被洛九川紧握的冰冷剑柄顶端迸发而出，仿佛抽空了周围所有的光线与色彩。它薄如蝉翼，凝练到极致，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斩断因果、分割阴阳、湮灭存在的绝对意志！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凝固。
苍白的光，与那噬咬而下的、由无数吨扭曲金属构成的毁灭巨口，无声碰撞。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金属扭曲的悲鸣。
只有一声轻响，如同烧红的刀刃切过凝固的油脂。
吞噬者那足以咬碎山岳的金属巨口，连同其后支撑的、布满尖刺和孔洞的庞大扭曲头颅，以及那颗浑浊贪婪的暗红复眼，在这道苍白的剑光面前，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的脆弱琉璃，无声无息地……断裂！
平滑如镜的断口，瞬间出现在那庞大的金属聚合体之上！断口处，所有的金属光泽、锈迹、结构，仿佛被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彻底抹除，只留下最纯粹、最原始的虚无！
轰隆隆！！！
被斩断的巨大头颅失去了力量的支撑，带着难以置信的迟滞感，沉重无比地砸落在洛九川身前不到三尺之地的兵器残骸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激起漫天呛人的金属尘埃。断口处，没有任何能量逸散，只有一片死寂的虚无。
那庞大的、由无数金属残骸构成的无头身躯，在裂缝入口处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失去了核心的驱动，那些疯狂扭动的节肢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瞬间下来。巨大的躯体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垮塌，堵住了大半洞口，只剩下一些零星的金属碎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裂缝深处，重新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只有那道苍白剑光斩过留下的轨迹，在洛九川的视网膜上残留着灼烧般的印记，久久不散。
死寂。
沉重的死寂笼罩着这片万兵坟冢。
洛九川依旧保持着反手挥出的姿势，左手死死攥着那截冰冷沉重的剑柄，缠绕其上的归墟黑气如同受惊的毒蛇，丝丝缕缕地缩回了霍去病的体内。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腑撕裂的剧痛，汗水混杂着血水，从他额角、下颌不断滴落，在冰冷的地面砸开微小的暗色花朵。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抽空了他体内刚刚逆转逆流而生出的所有力量，甚至透支了残存的生命本源。断腕处的暗金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剧痛深入骨髓，此刻却只是微弱地搏动着，光芒黯淡。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动全身伤口，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左手却依旧死死握着那截剑柄，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他不倒下的东西。
冰冷、沉重、死寂。
剑柄依旧传递着那万载玄冰般的寒意。但刚才那道冰冷宏大的意志，在发出“混沌为薪，归墟作引”的断章后，随着苍白剑光的斩出，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彻底沉寂下去，再无半点回应。仿佛刚才那斩断吞噬者的一击，只是它沉寂万年后一次短暂的回光返照。
洛九川艰难地转过头。霍去病枯败的身体依旧躺在他身后的金属碎屑中，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刚才那股精纯的归墟黑气也彻底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闷响。
他缓缓抬起左手，那截冰冷的剑柄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哑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深灰色泽。上面那些古老的纹路，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隐约可见一些断裂的线条和无法辨识的符号。
“钥匙…调和者…”洛九川沙哑地低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独孤太后通过玄镜司捕捉到的星盟断语，与刚才这冰冷意志发出的“混沌为薪，归墟作引”，如同两块破碎的拼图，在他混乱而疲惫的脑海中碰撞。
他这条残命，霍去病这具枯躯，还有手中这截沉寂万载的冰冷剑柄……到底是什么？
呼……
一阵微弱的风，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尘埃的气息，从被吞噬者残骸堵住的缝隙中幽幽吹入，拂过洛九川汗湿的鬓角。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裂缝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仿佛连万兵残骸都被吞噬的黑暗。
风，是从那里来的。
在这片死寂的金属坟场地底深处，怎么可能有风？
一股比面对吞噬者时更加冰冷、更加原始、更加苍茫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那缕微风，悄然爬上了洛九川的脊背。那是一种被某种无法想象的、沉睡万古的存在，无意间扫过的感觉。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能听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裂缝之下，埋葬的恐怕不止是这些断裂的神兵。
吞噬者堵住了来路，而前路……那黑暗的深处，似乎有更加古老的东西，被刚才那道斩断空间的苍白剑光……惊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