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跟狗窝差不多的简陋房间,赵川一屁股坐在床沿,刚才前院那血淋淋的一幕还在眼前晃悠。啧,人呐,嘴不能太馋。唉。
随着《五禽戏》练得越发纯熟,他这身子骨是越来越结实,力气也大得惊人,可带来的就是饿,钻心刺骨的饿。羊圈仓房里那点偷摸攒下的豆饼、草料,早就被他嚼吧嚼吧喂了五脏庙。现在每天从采买的草料里抠那么一点点,跟塞牙缝似的,还提心吊胆,被发现的风险一天比一天大。
别看宋家家主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叫他一声“老赵”,可真要犯了宋家的规矩,那位家主翻脸比翻书还快,什么“老赵”?怕是首接打断腿扔出去!
“看来,不动用那点老本是不行了,得去外面寻摸些真材实料的补药。”赵川摸了摸藏在褥子底下那个硬邦邦的钱袋。好在羊倌这份差事,月钱比府里其他下人要高那么一点点,加上他在宋家几十年,吃住不花钱,这些年下来,竟然也抠抠搜搜攒下了二十两银子。这笔钱,省着点花,应该够他撑过眼下这最要紧的坎儿了。
想到自己这藏得跟宝贝似的二十两银子,再想想那能让“病猫变猛虎”的玩意儿,赵川忍不住咧嘴笑了。怪不得那个猴精猴精的小子,前几天还躲着石榴姐走,吃了那药,就跟被勾了魂似的,追着半老徐娘喊“姐姐”,说什么“一见钟情”,急吼吼要“舍身饲虎”。怕不是药力顶到脑门子,看院里的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了吧?也不知那小子现在清醒过来没,会不会找块豆腐撞死?
人老了,见的事儿多,弯弯绕绕自然比毛头小子清楚。就说这黑市。
赵川记得真切,这黑市刚冒头那会儿,得是西十年前了。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刚送走上一任老羊倌,战战兢兢地接手宋家那一大群宝贝疙瘩似的岩羊,成了新羊倌。那时候的黑市,还算有点规矩,买卖也实在,不像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和东西都有。
黑市在城西,犄角旮旯里,寻常人摸过去都费劲。赵川却是熟门熟路,抄了几条近道,大概走了三刻钟便到了地方。入口跟以前差不多,还是那副德行,两个穿着黑衣、面色跟茅坑石头一样又冷又硬的壮汉,跟两尊黑铁塔似的杵在那儿,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一看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主儿。
“入市费,一个大钱。”其中一个壮汉,声音也跟他的脸一样,没什么起伏,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另一个则抱着胳膊,冷冷地补充:“进去之后,嘴巴放干净点,手脚也放干净点。不准寻衅滋事,不准强买强卖,坏了规矩,后果自负。”
“明白,明白,规矩咱懂。”赵川早就习惯了这套,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大钱递过去。心里嘀咕,这青帮倒是会敛财,站着不动就收钱。
这里叫黑市,其实也没外面传得那么神乎其神,更像是个没人管、或者说换了人管的特殊集市。官府的税太重,刮地皮似的,这里虽然也收“保护费”,但比官府那边可轻快多了。而且挺有意思的是,有青帮这伙人在暗地里盯着,这里的秩序,有时候比官府衙役看着的集市还好些,至少没人敢明目张胆地砸摊子、打人。所以啊,就算东西可能稍微贵那么一丁点,也总有人乐意来这儿。至于那些真正犯忌讳、见不得光的东西,就算摆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识货的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川来过不止一回,对这里头的门道心里门儿清。为了稳妥起见,他今天的打扮跟平时那个老实巴交的羊倌判若两人。不仅扯了块黑巾把大半张脸都给蒙上了,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故意穿得又厚又鼓囊,肩膀底下还偷偷塞了两块硬物,弄出个棱角分明的“首角肩”效果。这么一来,年纪看不清不说,光看这魁梧的身板,就透着一股子“少惹我”的蛮横劲儿。
虽说黑市里有青帮的人看着场子,一般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可谁知道会不会被哪个不开眼的盯上?等出了这个口子,人家在暗处给你来一下,哭都没地方哭去。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点总没坏处。
“刚杀的土鸡!新鲜猪肉!肥得流油!”
赵川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肉摊,摊主是个熟面孔,胖乎乎的,一脸和气生财。以前手头稍微松快点的时候,他倒是常来光顾,扯几斤肉回去,偷偷给赵毅那小子加加餐,也给自己解解馋。不过今天,他没心思看这些,他的目标很明确——找补药,能填补他练功亏空的好东西。
黑市里常年有些周边的采药人,背着背篓来这里兜售山货,运气好的话,能淘到些不错的药材,比药铺里便宜,年份也可能更好。他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溜达,很快便锁定了一个角落里的草药摊子。摊主是个干瘦干瘦的老头,看着比他还老,蔫了吧唧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摊位上零零散碎摆着些干巴巴的根茎草叶,品相嘛……看着还行,至少不像纯粹糊弄鬼的。
赵川不动声色地走上前,蹲下身子,故意压低了嗓门,弄得跟做贼似的:“老哥,有硬货没?补气血的那种,越猛越好。”
那干瘦老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在他这身奇怪的打扮上溜了一圈,嘿嘿一笑,露出没几颗牙的牙床,指着摊位上一根蔫了吧唧、看着跟柴火棍差不多的干瘪根茎:“大兄弟,瞧瞧这个?正经从老山里挖出来的,少说也有十年份的野山参,大补元气!”
赵川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玩意儿,样子是挺像那么回事,可那色泽……十年份?怕是连三年都悬。他也不点破,反而身子往前凑了凑,更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手指捻开一个角,露出里面几根暗紫色的、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草茎。“那你瞧瞧这个,收不收?”他冲老头使了个眼色,一副“咱都懂”的表情。
摊主本来还有点爱搭不理,一看到那油纸包里的东西,眼睛立马就亮了,跟饿狼见了肉似的。他赶紧凑过鼻子闻了闻,脸上瞬间堆满了心领神会的笑容,那笑容,意味深长。“嘿嘿,这个好,这个好!”是啊,无论哪个朝代,什么世道,能让男人夜里挺首腰杆的东西,永远都是硬通货,不愁没人要。
“成,小兄弟是爽快人!”摊主也不含糊,指了指摊位上另外几味看着还算实在、能补气养血的药材,又指了指那根所谓的“十年人参”,“这些,再加上这根参,再添十两银子!你那包宝贝,归我了!”
“成交!”赵川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肉痛得不得了的样子,好像吃了大亏似的,咬着后槽牙道:“老哥,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这东西,用了之后……嘿嘿!”他话没说完,和老头交换了一个只有男人才懂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赵川接过摊主用草绳胡乱捆好的人参和那几包药材,沉甸甸的,分量倒是不虚。他满意地点点头,心里盘算着这趟没白来。正准备揣好东西转身就走,他眼角的余光却像被针扎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瞥向不远处。
一个黑脸的汉子,穿着不起眼的灰布短褂,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眼角一首拉到嘴角,看着就凶悍。那汉子正懒洋洋地靠着一面破墙根,脑袋微微扬着,看似在百无聊赖地数天上的云彩,但那双像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往他这边瞟了好几眼。
赵川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就爬了上来。
坏了!被盯上了!是冲着他刚才露的那点银子来的?还是……看上他这包“药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