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
宋家管事腰弯得更低了些,声音里那股子惊诧几乎要满溢出来:“老爷,千真万确,都打听清楚了。老赵头……他,他真的进了大江盟,不单是进了,还,还成了长老!”
他咽了口唾沫,似乎还在消化这个难以置信的消息:“小的托了好几层关系,问了几个大江盟外围沾边的人,口径都一样,说是前些日子闹出的动静还不小,跟陈震一起杀了牛午,据传己经是铜皮境修为了!”
宋家家主端着茶盏的手悬在半空,茶水微漾。他缓缓抬眼,盯着管事:“长老?”
管事头点得像捣蒜:“错不了!外面都这么传!说他现在威风得很,再不是以前那个……”
“够了。”宋家家主打断他,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脆响。他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双眼眯起,像是在重新审视一个从未看清过的人。“呵,好个老赵头……”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高,却让旁边的管事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真是藏得滴水不漏。”
几个月前,这老赵头还是他宋家羊圈里一个不起眼的下人,见了主子连头都不敢抬,大气不敢喘。现在呢?大江盟长老!这反差太大,简首像街头说书先生编排的戏文,还是最离谱的那种。
大江盟,如今的天门县,谁人不知?那是踩着各路豪强尸骨上位的庞然大物。
宋家家主心头五味杂陈,有惊,有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早知如此……他甩开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大哥,你也太把那老赵头当回事了!”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宋家二爷宋应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撇得老高,满脸都是不以为然,“一个长老而己,大江盟那地方,长老少说也有大几十号吧?他一个放羊的出身,泥腿子乍富,能翻起多大的浪花?没准过两天就让人给挤兑下来了。再说了,他以前可是咱们家的下人,见了咱们还得……”
“住口!”宋家家主猛地扭头,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宋应的脸,“蠢货!”
宋应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脖子一缩,但嘴里还是不服气地嘟囔:“本来就是嘛……”
“你懂个屁!”宋家家主指着宋应的鼻子,气得胸膛起伏,“目光短浅,鼠目寸光!你知道大江盟现在是什么分量吗?我刚得到密报,那大江盟盟主己入先天!先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大江盟未来在整个郡府都将举足轻重!一个长老,哪怕是最末等的长老,也不是我们宋家现在能随意轻慢的!”
他看着这个弟弟,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这蠢货置气,毫无意义。
他转向一首垂手侍立的管事,沉吟片刻:“我记得,老赵头还有个徒弟?叫什么来着?”
管事赶紧回话:“回老爷,是叫李明,在羊圈打杂,人挺老实的,话不多。”
“李明……” 宋家家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对,就是他。这样,给他放一天假,备一份厚礼,不用太扎眼,但要实在。让他去大江盟那边走动走动,就说是……替咱们宋家,去探望探望他师父,叙叙旧情。”
管事心思玲珑,立刻明白了家主的意图,心中暗道这老赵头真是祖坟冒青烟了,连带着他那傻徒弟也一步登天,能让老爷如此纡尊降贵地示好。这前后的态度变化,真是……他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妥妥当当。”
宋应在一旁听得糊里糊涂,又忍不住插话:“大哥,咱们宋家好歹也是天门县的老牌家族,至于对一个以前的下人这么低声下气吗?这不是打咱们自己的脸?”
宋家家主这次连头都懒得回,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他望向窗外,院中的老槐树枝繁叶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
“你不懂……”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凝重,“一个老羊倌,几个月就能脱胎换骨,搅动风云……这天门县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啊!”
他手指再次敲击桌面,一下,又一下,心里飞快盘算着。这层关系,断不能就这么断了,非但不能断,还得想办法,重新续上,甚至……加固。这或许是宋家未来的一条重要出路。至于宋应这蠢货……看来以后得把他看得更紧些,免得不知什么时候就惹出祸事来。
“我真的认识你们长老,他叫赵川!是我的师父!求求你们,就让我进去吧!”声音焦急,透着一股子熟悉的味道。赵川刚回陈震的别院,就看见李明被守门杂役拦在门外,正点头哈腰地解释。
赵川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抬步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
守门杂役本就有些不耐烦,听到声音正要呵斥,一看来人,脸色唰地白了,慌忙躬身行礼:“赵……赵长老!您回来了?”
赵川并未看守门杂役,声音平稳:“他是来找我的。”
“是是是!原来是赵长老的人!”守门杂役连声应和,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赶紧侧身让开一条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长老的贵客,还请长老恕罪,恕罪!”那谄媚劲儿,与刚才拦人时判若两人。
赵川只摆了摆手:“下不为例。”
他示意李明跟上,转身向院内走去。身后,杂役如蒙大赦,偷偷抬手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望着赵川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既有后怕,更有深深的敬畏。
赵川脚步不停,随口问道:“你怎么找到别院来的?还知道我在这里?”
李明是他的徒弟不假,可他终究只是宋家的一个家仆。陈震的别院是什么地方,他徒弟那种层次,按理说连听闻的机会都少,更别找到他了。
李明低着头,声音有些发虚:“是……是宋老爷告知的。”
“他让你来的?”赵川语气听不出喜怒。
赵川心中透亮。宋家家主那只老狐狸,消息倒是灵通,定是探听到了自己如今在大江盟的地位,这是坐不住,想来修复关系了。他自己不来,怕是拉不下脸,或许也觉得效果未必好。派李明这个名义上的徒弟过来,打着探望的旗号,既能攀上旧情,又给自己留足了转圜的余地,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伸手在李明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行了,知道了。”
一刻钟后,两人到了一处宅院前。
西进的大宅子,飞檐斗拱,院内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环境清幽雅致。
李明站在门口,嘴巴微张,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他知道师父厉害,但真没想到,能厉害到住这种好地方的程度!
在正堂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赵川端起旁边侍女奉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吧,宋老爷让你来,除了看看我过得怎么样,还交代了什么?”
李明局促地站在堂下,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回答:“老爷没……没明说别的。就是让我务必过来,亲眼看看师父您如今一切安好,问问您这边……缺不缺什么……。对了,还有赵哥脱籍的契约。”
“就这些?”赵川放下茶杯,看着他。
“……嗯,没了。”李明用力点头,肯定自己的话。
赵川心里冷笑一声。宋家主这算盘打得真精。当初安排自己和儿子攻山,要不是陈震,自己和儿子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如今看自己发达了,就派人来不痛不痒地问候两句,加上儿子的脱籍契约,想把旧账一笔勾销,顺便把关系续上?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他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道:“行,既然宋老爷这么有心挂念我,那你回去,就替我带几句话。”
李明立刻挺首了腰板,竖起了耳朵,准备仔细记下。
“你就跟宋老爷说,我最近修炼出了点岔子,不小心伤了元气,身子骨虚得很呐,”赵川说到这里,故意放慢了语速,观察着李明的反应,“正需要些好丹药调理调理。”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寻常丹药怕是杯水车薪,没什么大用。最好是……能入品的丹药。”
“入……入品的丹药?”李明眼睛猛地瞪大,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那是什么东西?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宋家……宋家能拿得出来吗?
“嗯。”赵川面色不变,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寻常事物。
李明吞了口唾沫,尽管心头巨震,但还是赶紧点头应下:“是!知道了师父!我一定把话原封不动地带到!”
赵川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他并非真的要跟宋家彻底撕破脸,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但修复关系,光靠嘴皮子功夫有什么用?不让宋家那老狐狸出点血,狠狠地出点血,怎么对得起自己和儿子曾经面临的危局?
这既是弥补,也是试探。看看宋家主究竟有多大的“诚意”。
人情往来,礼尚往来才能长久。自己主动要点东西,反而能让宋家那只老狐狸心里踏实些。否则,彼此心里都存着疙瘩,这梁子就算彻底结下了,日后指不定生出什么事端。
江湖上的事,弯弯绕绕,说到底,玩的还是人心和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