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能激发舱”是个巨大的讽刺。它位于忘川分部仓库最深处，由几个锈迹斑斑的废弃油罐粗暴焊接而成，内壁覆盖着厚厚一层吸音用的、早己发黑发霉的絮状物。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霉味和劣质熏香混合的怪味。惨绿色的鬼火灯管镶嵌在罐壁高处，光线昏暗摇曳，将下面挤在廉价塑料椅上的几十个鬼魂员工映照得如同墓穴壁画里飘出来的影子。麻木，呆滞，魂体淡薄得几乎透明。
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苏小满坐在最后一排最角落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粗糙、渗着锈水的罐壁。怀里，那张浸透前任血泪的皮子和那片猩红纸角紧贴着皮肉，冰冷坚硬。骨板平板塞在屁股底下，屏幕朝下，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依旧能感觉到它运行散发的微弱热度。
前方罐壁的弧形凹陷处，充当讲台。秃头HR站在那儿，锃亮的脑门在惨绿灯光下像一盏劣质的灯泡，汗珠顽强地在他精心维护的“地方支援中央”发型边缘滚动。他手里挥舞着那根廉价激光笔，红光在落满灰尘的幕布上乱跳。幕布上，新的PPT标题像一滩凝固的血：
《深度融入福报文化：将领导画饼内化为魂生驱动力》
“家人们！”秃头HR的声音经过劣质扩音器的放大，带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在密闭的油罐里嗡嗡回响，震得人头皮发麻，“不要抗拒！要理解！领导的每一个‘饼’，都是对你们潜能的最大信任和期许！那是魂生进阶的阶梯！是点燃永恒魂火的圣焰！”
他唾沫横飞，激光笔的红点狠狠戳在PPT上一张被PS得光芒万丈的“福报蓝图”上，蓝图中心是一个熊熊燃烧的齿轮状熔炉。“看看！这就是我们共同奋斗的目标——‘永恒熔炉’！它将彻底解决阴阳两界的魂力熵增问题！让所有魂体获得真正的、燃烧的永生！为此付出暂时的、微小的牺牲，难道不值得吗？996算什么？007是荣耀！”
“想想那些质疑的声音！”秃头HR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性的愤慨，激光笔的红光猛地扫过台下麻木的鬼脸，“那些说我们压榨！说我们剥削的杂音！那是懦弱！是腐朽！是阻碍伟大事业的毒瘤！他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奉献！什么叫福报！”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稀疏的头发在汗湿的脑门上颤抖，“要感恩平台！感恩领导的信任！是他们给了你们燃烧价值的机会！没有这熔炉，你们就是宇宙的尘埃！是……”
“领导。”
一个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精准地刺破了秃头HR打了鸡血的咆哮。
油罐里死水般的寂静被瞬间打破。所有麻木的鬼脸都下意识地转向声音来源——最后一排的角落。
苏小满没站起来。她甚至没抬头。只是背靠着冰冷的罐壁，一只沾满干涸污泥的手随意地举着。手里捏着的，正是那块骨板平板。屏幕不知何时被她点亮，幽幽的白光映着她低垂的眼睑和半张沾着污渍的脸。
秃头HR激昂的演说被硬生生掐断。他脸上的横肉抽搐了一下，油亮的脑门瞬间又沁出一层汗珠，在惨绿灯光下亮晶晶的。激光笔的红点下意识地扫向苏小满的方向，又猛地缩回，在幕布上留下一个慌乱的红斑。
“苏小满！你……你有什么问题？”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上次那点绿光，显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苏小满依旧没抬头，手指在骨板平板粗糙的屏幕上随意地划拉着。屏幕的光映着她嘴角一丝冰冷的弧度。
“没什么大问题。”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油罐的沉闷，“就是觉得，您刚才讲的那个‘永恒熔炉’……挺有意思的。”她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用力一戳，似乎调出了什么，“烧魂力？解决熵增？听着很高大上。”
秃头HR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刚想顺着话头继续鼓吹。
苏小满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冰的刀子：“所以，烧出来的能量，是给‘永恒熔炉’呢，还是给……”她终于抬起头，沾着污泥的脸上，一双眼睛在屏幕幽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给阎王老爷的私生子，地府集团的CEO，冲他那‘IPO项目特别储备金’的KPI去了？”
轰！
油罐里死寂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所有麻木的鬼脸瞬间凝固，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清晰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你……你胡说什么！”秃头HR脸色瞬间煞白，油亮的脑门上汗如雨下，激光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污蔑！诽谤！这是对地府高层的严重污蔑！”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苏小满，声音尖得破了音。
“污蔑？”苏小满嗤笑一声，手指在骨板平板上猛地一划！屏幕瞬间切换！一个简陋的、布满绿色字符的后台日志界面被强制投影到了讲台旁那块落满灰尘的副屏上！虽然模糊，但关键字符清晰刺眼：
【操作类型：阳寿账户-大额转出（强制划扣）】
【转出账户：苏小满（阴间保洁007）·基础保障账户】
【转入账户：地府集团·忘川事业部·IPO项目特别储备金账户】
【转出额度：-29天（标准阳寿单位）】
【操作备注：项目紧急征调/违规操作罚没】
【操作状态：成功（由系统强制执行）】
【操作授权方：地府CEO（阎王私生子）·一级特权指令】
“看看！”苏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压过秃头HR的尖叫，“二十九天阳寿！刚充进去，就被你们的CEO用特权强行划走！充进他那个狗屁IPO项目的储备金！这叫‘魂生进阶’？这叫‘点燃圣焰’？这叫明抢！这叫盗刷！拿我们的命，填他的坑！”
油罐里炸开了锅！死水瞬间沸腾！那些麻木的鬼魂员工如同被惊雷劈醒，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咆哮！
“我的功德值上个月也被扣了！”
“我说怎么加班魂力烧干了也没见加薪！”
“储备金？！拿我们的魂力当柴火烧给他的IPO？！”
“黑心！太他妈黑心了！”
秃头HR彻底慌了神，油亮的脑门在惨绿灯光下汗流如注，像颗刚出蒸笼的肉丸。他手忙脚乱地想关掉副屏投影，手指在控制台上乱按，反而让那刺眼的日志界面更加清晰。
“安静！安静！这是假的！是系统故障！是……”他的辩解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
“假的？”苏小满冷笑，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她不再看秃头，目光扫过台下群情激愤的鬼影。然后，在秃头HR惊恐欲绝的注视下，她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骨板平板。
是那张卷紧的、浸透了前任保洁绝望的皮子！
她手臂一扬，那张坚韧的皮子如同战旗般展开！粗糙的皮面暴露在惨绿灯光下，上面用深褐近黑的、早己干涸凝固的血渍写满的癫狂字迹，和右下角那个被锁链穿透的谢氏麒麟图案，瞬间刺痛了所有鬼魂的眼睛！
“看看这个！”苏小满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掘墓人般的冰冷力量，狠狠砸在油罐的墙壁上，激起阵阵回音，“这是上一任保洁用命换来的遗书！他说什么？‘IPO是吃魂的机器！阳寿废水只是开始！他们要抽干所有魂力！点燃那该死的永恒熔炉！’”
她沾满污泥的手指，狠狠戳在皮子上那个被锁链穿透的麒麟标记上：“还有这个！谢必安！你们的HR总监！他被锁住了！锁在谢氏的祖咒里！他根本就是个身不由己的傀儡！他办公室的保险箱里，藏着半张地府的地图！他用自己的功德给我续命，转头就被你们的CEO用特权划走！这就是你们吹捧的福报！这就是你们要拥抱的熔炉！烧干我们，照亮谁的锦绣前程？！”
油罐里的愤怒如同被泼上了滚油，瞬间达到了顶点！咆哮声几乎要掀翻锈蚀的顶盖！鬼火灯管疯狂闪烁！
“骗子！”
“还我阳寿！”
“烧了这黑心熔炉！”
秃头HR面无人色，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嘴唇哆嗦着，看着那张在惨绿光线下如同诅咒般展开的血书皮子，看着台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撕碎的怒火，最后的目光死死定格在苏小满身上。
苏小满站在角落的阴影里，背靠冰冷的罐壁。她没看秃头，也没看沸腾的群鬼。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油罐，仿佛落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怀里，那张血书皮子的冰冷触感依旧清晰。掌心的烙印，传来一阵清晰的、冰冷的、带着锁链震颤感的搏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