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宗内门的清晖园总笼着一层温润的光晕。顾轻烟盘膝坐在灵泉边的白玉石台上，周遭缭绕的灵气己凝作实质的淡金色雾霭，顺着她周身经络缓缓流转。自拜入师父座下，那部残缺的《光明净心诀》在高阶灵石与灵泉的滋养下渐显真容，此刻正有一缕微不可察的暖意从丹田升向百会，在眉心处凝成一点莹润的光。
这是她进入内门的第九十七日。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膝头的青玉扳指——那是入门时师父所赐，内蕴一道护持神魂的禁制。顾轻烟微阖的眼睫颤了颤，想起三日前师兄们指点她修炼时，那位素来严厉的大师兄竟难得露出赞许之色。灵根驳杂的桎梏仿佛在光明宗的灵药与功法下渐渐消融，曾经在神符宗连引气都磕磕绊绊的经脉，如今己能顺畅运转第三重心法。
“呼——”
一口浊气混着几丝滞涩的暗金色灵气吐出，落入灵泉时竟荡开一圈清越的钟鸣之音。顾轻烟睁开眼，眸中倒映着泉底游动的金鳞锦鲤，眸光清亮得如同洗过的琉璃。就在这时，月洞门外传来小桃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
“轻烟师姐！”
小桃扑进月洞门时，发间的绢花歪到了耳后，脸颊通红得像熟透的苹果，“不好了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嚼舌根呢！”
顾轻烟指尖微动，正欲牵引泉眼灵气的动作顿住。她抬眼看向小桃，目光落在这个和她关系不错的内门弟子身上，语气却平静得像在问今日的午膳：“哦？嚼谁的舌根？”
“还能有谁！”
小桃急得首跺脚，跑到灵泉边时被的青苔滑了一下，连忙扶住石栏才站稳，“我去山下坊市买朱砂石，路过‘听风楼’时，听见二楼雅间里有人说话……那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可偏偏往人耳朵里钻！”
顾轻烟挑了挑眉，伸手将小桃鬓边的绢花扶正。小桃的指尖冰凉，还带着坊市特有的烟火气。她注意到小桃袖口沾着半片枯叶，显然是一路跑来没顾上整理。
“说什么了？”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午后小憩后的慵懒，仿佛在听一段无关紧要的坊间趣闻。
小桃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声音却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他们……他们说师姐您灵根本来是废的，是偷了神符宗的‘洗髓灵液’硬改的灵根！还说……还说您为了进内门，使了什么魅惑人的法子，勾得长老……”
“噗嗤。”
顾轻烟没忍住笑出声。不是恼怒的冷笑，而是带着几分真切的诧异与玩味，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戏文。她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上的青玉扳指，“嗒嗒”的声响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清晰。
“灵根本来是废的？”
她重复了一遍，抬眼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光明主峰，眸光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们见过我的灵根？”
小桃见她非但不气，反而笑了，急得快要哭出来：“师姐！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是什么神符宗的旧识传来的消息……山下好多散修都在悄悄议论呢！奴婢怕那些腌臜话污了您的耳朵……”
“污不了。”
顾轻烟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褶皱。灵泉的水汽氤氲在她周身，将那身并不华丽的衣袍衬得有了几分出尘之意。
“走，小桃。”
顾轻烟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去哪儿？”小桃愣住。
“山下。”
顾轻烟抬步向月洞门外走去，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去面对流言蜚语，而是去赴一场悠闲的茶会。她走到院门口时，忽然回头，对还在发愣的小桃眨了眨眼，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冽，“去看看，是哪家的狗没拴好，在光明宗的地界上乱叫。”
“师姐，那些人都是些没根脚的散修，说话刻薄得很，咱们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
小桃追上去，忍不住劝道。她见过太多宗门弟子不屑与散修计较，生怕沾染上麻烦。
顾轻烟脚步未停，声音却清晰地传来：“一般见识？”
她侧过头，阳光落在她微挑的眉梢上，映得那双眸子亮若星辰，“我可不是去跟他们见识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像是在说什么有趣的计策：“我是去‘讲道理’的。”
“讲……讲道理？”
小桃更糊涂了。那些散修唾沫横飞的样子，哪里像是能讲道理的？
顾轻烟却只是笑而不语。她自然不会蠢到去跟一群被当枪使的散修对骂。只是这谣言来得蹊跷，“神符宗旧识”——这几个字像一根线，瞬间勾起了她心底的某根弦。洛清梨……那个在她离开神符宗时，眼神里淬满了嫉妒的女子。除了她，还有谁会如此清楚她过去的处境，又如此不遗余力地想要毁掉她？
清晖园到山门外的石阶足有三千级。顾轻烟走得不快，却步步沉稳。阳光透过层叠的古松洒下，在她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到山门外时，己是辰时末。流云坊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叫卖声、谈笑声、法器相撞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顾轻烟刚踏入坊市街口，就听见不远处的茶摊上传来几句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光明宗新收的那个内门弟子，叫顾轻烟的……”
“嘘！小声点！光明宗的人听见了要扒皮的！”
“怕什么？我也是听神符宗的一个朋友说的，那顾轻烟以前在神符宗就是个杂役，灵根差得要命，怎么可能突然进光明宗内门？指不定用了什么邪门歪道……”
顾轻烟脚步微顿，身旁的小桃立刻气得攥紧了拳头。
但顾轻烟却仿佛没听见，依旧施施然地往前走着。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茶摊，落在那个说话的络腮胡散修身上——此人袖口绣着半朵残莲，正是昨日小桃描述中，跟瘦脸汉子王三混在一起的人。
“小桃，”
她忽然低声开口，“你去‘符宝斋’买些三阶缚灵符的材料，我去前面‘听风楼’喝杯茶。”
小桃一愣：“师姐，您……”
“放心。”
顾轻烟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传来一丝温和的灵力，让小桃瞬间安定下来，“我只是去听听风。”
说完，她转身走向那座飞檐翘角的听风楼。楼里的说书先生正讲到光明宗某位长老降妖的故事，满堂喝彩声中，却夹杂着几缕不和谐的窃窃私语。顾轻烟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雨前龙井。
茶水送来时，隔壁桌的两个灰袍散修正说得兴起。
“……那顾轻烟我见过，长得是挺清秀，可眼神儿里透着股子算计……”
“可不是嘛！听说她为了拜师，给那位长老送了块据说是上古修士遗留的玉佩……”
“玉佩？我怎么听说她是用了‘迷魂香’……”
顾轻烟端起茶盏，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她轻轻吹了吹浮沫，听着那些越传越离谱的谣言，心中非但不怒，反而生出一种看戏的趣味。这些添油加醋的细节，显然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引导。从“偷灵药”到“送玉佩”再到“迷魂香”，谣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却偏偏避开了最关键的一点——光明宗的内门考核何等严格，岂是仅凭手段就能蒙混过关的？
“两位兄台，”
顾轻烟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隔壁桌，“方才听你们谈论顾师姐，不知这位顾师姐是犯了何门何规，让两位如此义愤填膺？”
那两个散修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个面生的年轻女修，穿着光明宗内门弟子的素色道袍，顿时有些心虚。其中一个三角眼的汉子——正是瘦脸汉子王三——眼神闪烁着：“没……没什么，就是听人闲聊，随便说说……”
“哦？”
顾轻烟放下茶盏，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敲打某人的心脏，“听人闲聊？不知两位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那‘洗髓灵液’乃是神符宗秘宝，失窃之事可曾报官？那‘迷魂香’又是何种形制，出自何门何派？至于送玉佩、使魅惑之术……”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王三，眸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剑：“光明宗佛光下，神魂俱显，便是一丝邪念都藏不住，两位觉得，那样的场合，是能用外物蒙混过关的吗？”
王三被她看得额头冒汗，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
顾轻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神符宗的洛清梨让你们说的吗？”
“洛……洛姑娘？”
王三脱口而出，随即脸色大变，知道说漏了嘴，猛地站起身想跑。
顾轻烟却比他更快。指尖微动，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金线从袖口飞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王三的脚踝。王三只觉脚下一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引得满堂目光都看了过来。
“跑什么？”
顾轻烟缓缓站起身，走到王三面前。她身形纤瘦，此刻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既然是替人传话，何不当面说清楚？也好让我听听，我那神符宗的‘旧识’，究竟有何高见。”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穿透力，让周围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惊疑，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王三趴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抖得像筛糠：“姑……姑娘饶命！小的……小的只是拿钱办事……”
“拿钱办事？”
顾轻烟挑眉，蹲下身，看着王三眼中的恐惧，心中那点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果然是洛清梨。那个在神符宗时就处处针对她的女子，终究是不肯放过她。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目光扫过满堂寂静的人群，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我顾轻烟，灵根如何，光明宗佛光可鉴；入内门是否合规，宗主与各位长老可证。”
她顿了顿，眸光锐利如刀，扫过那些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散修：“至于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出自何人之口，又受何人指使，我顾轻烟不才，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在此也奉劝各位，”
她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王三身上，“流言如刀，伤人亦伤己。光明宗的地界，容不得宵小之辈在此搬弄是非。今日之事，念在各位只是受人蛊惑，便不予追究。但若再有下次……”
她没有说下去，但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剑意却让在场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那是高阶修士才有的威压，虽只是不经意间流露，却足以让这些低阶散修明白，他们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顾轻烟不再看地上的王三，转身向楼外走去。阳光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背影里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走出听风楼时，小桃正好买完材料回来，见她神色平静，忍不住问道：“师姐，那些人……”
“没事了。”
顾轻烟接过小桃手中的布袋，里面的朱砂石硌得手心微微发疼，“不过是些跳梁小丑。”
她抬眼望向神符宗所在的方向，眸光深邃。洛清梨，你以为用这些卑劣的手段就能阻止我吗？你错了。
当年在神符宗杂役房里，你可以随意践踏我，因为我弱小，无力反抗。
但现在，你的嫉妒，你的怨恨，只会成为我前进路上的垫脚石。
顾轻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有释然，有冷冽，更有一丝对未来的笃定。谣言初起又如何？妒火焚心又如何？她顾轻烟的路，从来不是靠别人的嘴走出来的。
她转过身，对小桃道：“走吧，回清晖园。今日的修炼，还没结束呢。”
阳光正好，洒满了坊市的青石板路。顾轻烟的脚步声轻快而坚定，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不过是路上偶遇的一颗小石子，被她轻易地踢到了路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