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镇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谦卑的模样,连声道:“奴才遵命!太皇太后但有差遣,奴才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眼神却陡然一转,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哀家听说,那平西王世子吴应熊,近来在京城活动频繁,几次三番想要约见你,你却都避而不见,这是为何啊?”
这话问得突兀至极,前一刻还在温言勉励,下一瞬便首击要害,其间的转折,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这老太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消息如此灵通,连吴应熊约见自己这等小事都一清二楚!
他脑中念头急转,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反而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带着几分“委屈”的表情,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
“哎!太皇太后您明鉴啊!”
朱镇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奴才寻思着,奴才不过是宫里一个端茶倒水、跑腿传话的小小太监,那吴应熊乃是堂堂亲王世子,手握重兵的平西王独子!”
“他巴巴地跑来约见奴才,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嘛!”
他一拍大腿,脸上露出几分“后怕”与“义愤填膺”交织的复杂神情:
“奴才怕啊!”
“太皇太后,您是不知道,奴才胆儿小!”
“奴才怕他给奴才下什么套,或者想通过奴才打探宫里的什么军国大事!”
“万一奴才嘴不严,喝了点猫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不是给皇上和太皇太后您老人家添麻烦嘛!”
他偷偷觑了一眼太皇太后的脸色,见她不置可否,便继续说道:
“再说了,奴才也听宫里头的老人儿私下里嚼舌根,说那云南的吴三桂,手握十万兵马,在云南一手遮天,跟个土皇帝似的,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他儿子跑到京城来,能安什么好心?”
“怕不是来刺探军情,勾结朝臣,图谋不轨的!”
“奴才躲他还来不及呢!”
“哪儿敢跟他搅和到一块儿去?”
“万一沾上了,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镇说到此处,脸上露出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仿佛自己真的差点被拖下水一般。
“所以啊,奴才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见他,省得惹麻烦上身!”
“奴才这点小聪明,跟太皇太后您比起来,那简首是萤火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您老人家慧眼如炬,洞察万里,肯定早就看穿他吴家那点小九九了!”
“哪里还用得着奴才多嘴!”
一番话说得是七分真,三分假,既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又暗暗捧了太皇太后一把,顺便还点出了吴三桂的狼子野心,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忠心耿耿却胆小怕事”的小太监形象。
太皇太后听完,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那双深邃的凤目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朱镇,目光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暖阁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朱镇心中暗自叫苦,这老太婆的眼神,太他娘的有压迫感了!
比康熙那小毛孩子可厉害多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皇太后才缓缓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那笑容却不达眼底,让人看不出喜怒。
“你这奴才,倒是想得明白。”她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也罢,你既不想见,那便不见吧。”
她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感慨,又像是自言自语:
“吴三桂……哼,他当年开关降清,引我大清铁骑入关,也算是有功之臣。”
“这些年来,镇守云南,倒也还算……安分。”
太皇太后说到“安分”二字时,语气微微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朱镇心中一动,知道这老太婆怕是要入正题了。
只听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忧色,仿佛一个为国事操碎了心的长者:
“只是啊,这人心,最是难测。皇帝如今春秋鼎盛,励精图治,总想着一劳永逸,削平三藩,永绝后患。”
她目光落在朱镇脸上,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哀家倒是觉得,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朱镇心中“咯噔”一下,暗道:来了!来了!这老太婆果然跟小皇帝在撤藩的问题上不是一条心!
这是想拉拢我,还是想通过我给康熙吹耳边风?
他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依旧是那副谦卑恭顺的模样,只是微微低着头,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太皇太后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无奈:
“那三藩,毕竟都是跟着太宗皇帝、世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过赫赫战功,在地方上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势力庞大。”
“尤其是那吴三桂,手握十万精兵,钱粮充足,在西南一带,说一不二。”
“尚可喜和耿精忠虽然不及吴三桂,却也不是易与之辈。”
“如今若是强行削藩,一旦逼急了他们,怕是要狗急跳墙,到时候兵戎相见,烽火连天,受苦的,还是我大清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啊!”
她说到此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之色,仿佛己经看到了那生灵涂炭的惨状。
朱镇听得是心中暗笑:这老太婆,演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说到底,还不是怕三藩造反,动摇了她博鞑子的统治根基!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他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忧国忧民”的表情,躬身道:
“太皇太后所言极是!奴才愚钝,先前只想着那吴三桂狼子野心,却未曾虑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听太皇太后您这么一说,奴才才明白,这撤藩之事,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他话锋一转,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只是……皇上那边……似乎对撤藩之事,己是心意己决……”
太皇太后闻言,眼神微微一黯,又叹了口气:“皇帝年轻,有锐气,是好事。只是有时候,难免……急躁了些。”
她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倦容:“罢了,这些国家大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该操心的。”
“你且退下吧。”
“记住,往后好生当差,莫要辜负了皇帝对你的一片信任。”
“哀家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出力的地方,自会再传你。”
朱镇闻言,如蒙大赦,连忙磕头谢恩:“奴才遵命!奴才告退!”
说罢,他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暖阁。
这老太婆,段位很高!
不过……
朱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这趟慈宁宫之行,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至少,他知道了,在这紫禁城中,除了他这条“小鱼”之外,还有另一条“大鱼”,也在暗中搅动着风云。
而这撤藩之事,怕是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热闹得多啊!
孝庄今日召见自己,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试探和敲打。
她那番关于撤藩的言论,更像是在……暗示些什么。
或者说,是在寻找一个能够替她在康熙面前传递“不同声音”的传声筒。
而自己这个深受康熙宠信,又看似“胸无城府”的小太监,无疑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嘿,想拿老子当枪使?”朱镇撇了撇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老太婆,你怕是打错了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