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徐天川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带着一丝恭敬,“前方似乎是个小镇,是否需要停下歇息片刻?”
朱镇掀开车帘,朝外望了一眼。
只见前方官道旁,隐约出现一些低矮的房屋,炊烟袅袅。
“停。”朱镇淡淡道。
马车缓缓停在镇口。
朱镇率先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红珠和绿柳也连忙跟着下来,搀扶着琪琪格。
这小镇,与其说是镇,不如说是个破败的村落。
泥坯垒成的房屋歪歪斜斜,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黑黄的夯土。
朱镇的目光在那些孩童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随手朝着那些孩童丢了过去。
“叮叮当当——”
碎银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死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那些孩童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疯了一般扑了过去,在地上争抢起来。
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因为抢到了一块稍大的银角子,被一个比她高壮的男孩一脚踹翻在地,银子也被抢走。
小女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声凄厉,却引不来任何人的同情。
朱镇冷眼看着这一幕,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从怀里又摸出一块约莫五两的银锭,朝着那哭泣的小女孩脚边一丢。
银锭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女孩的哭声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的银锭,又怯生生地抬头望向朱镇。
先前抢她银子的那个男孩,也愣住了,眼中闪过贪婪,却又不敢上前。
“拿着,去买点吃的。”朱镇声音平淡。
小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捡起银锭,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朱镇连连磕头。
“谢谢……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朱镇摆了摆手,不再看她。
琪琪格、红珠、绿柳站在马车旁,看着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这就是……大清的盛世?
这就是……她们曾经引以为傲的江山?
琪琪格更是娇躯轻颤,她出身蒙古贵族,何曾见过这般人间惨状?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这个魔鬼的血脉,一个……流着大明皇族血液的生命。
这个孩子,若是在这样的世道下出生,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朱镇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他要的,就是这种冲击。
不让她亲眼看看这所谓的“盛世”是何等腐朽不堪,她又怎会真正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徐大哥,”朱镇对着车辕上的徐天川道,“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弄些吃的。”
“是,香主。”徐天川应了一声,赶着马车,在镇上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的小食铺。
食铺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一见朱镇这行人衣着不凡,气度非凡,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弄几个你们这里最好的菜,再来一壶好酒。”朱镇随手丢过去一小块碎银。
老头接过银子,喜得眉开眼笑,连声应道:“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好!”
不多时,几碟粗茶淡饭便端了上来。
一碟炒野菜,一碟黑乎乎的酱豆,一碗勉强能看见几片肉星的汤,还有一壶浑浊的米酒。
琪琪格、红珠、绿柳看着眼前的“佳肴”,脸色都有些发绿。
她们在宫中,何曾吃过这等粗鄙的食物?
朱镇却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嗯,味道不错,比御膳房那些油腻腻的东西强多了。”他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米酒。
徐天川也默默地吃着,神色如常。
琪琪格看着朱镇那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又看了看桌上那些令人难以下咽的食物,心中五味杂陈。
她突然有些明白,这个男人,为何会对鞑子鞑虏,怀有如此深重的恨意。
因为,他见过这世间真正的苦难。
而她,和她身后的那个王朝,却是这苦难的制造者。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是愧疚?是迷茫?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
“吃吧。”朱镇见她们不动筷子,淡淡道,“不吃饱,哪有力气赶路?”
红珠和绿柳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点野菜,放进嘴里。
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琪琪格也强忍着恶心,吃了几口。
这一顿饭,吃得众人是愁眉苦脸,唯有朱镇和徐天川,神色如常。
饭毕,朱镇又丢给那老头一块银子,算是饭钱和打赏。
老头千恩万谢,将他们送出了铺子。
马车再次启程。
车厢内的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闷。
朱镇也不说话,闭目养神,仿佛在回味方才那顿“美味佳肴”。
红珠和绿柳则不时偷偷打量着朱镇,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这个男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他时而残忍如魔鬼,时而又慷慨如菩萨。
他视人命如草芥,却又会对那些素不相识的贫苦百姓施以援手。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们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马车一路向南,计划经房山、涿州、定兴、徐水,抵达保定府,再折向西,前往五台山。
因为琪琪格怀有身孕,朱镇也不愿她太过劳累,行程便放缓了许多,每日只走个几十里路。
沿途所见,皆是触目惊心的贫瘠与困苦。
官道两旁,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朱镇每到一处,便会随手散些银子。
少则几两,多则数十两。
他怀里仿佛有个无底洞,银子源源不断。
红珠和绿柳,以及徐天川,都对此困惑不己。
这桂总管,出手也太阔绰了些,而且,他的银子,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伸手到怀里一摸,便是五两、十两的银锭子,仿佛那怀里藏着一座金山银山。
这日,行至涿州地界。
琪琪格因为连日劳顿,加上孕期反应,身子越发不适,时常呕吐不止。
朱镇见状,眉头微蹙。
“徐大哥,”朱镇对着车外的徐天川道,“去雇辆大车,再买些米面粮油,鸡鸭鱼肉,还有些日常用度之物。”
徐天川一愣:“东家,这……”
徐天川领命而去。
不多时,一辆宽敞的骡车便跟在了朱镇的马车后面,车上堆满了各色物资。
队伍的行进速度,更慢了。
但日子,却也过得悠闲起来。
每日清晨启程,午后便寻一处风景秀丽之地扎营。
红珠和绿柳负责生火做饭,徐天川则负责警戒。
琪琪格则在马车内静养,朱镇每日都会用【灵枢法戒】的清心宝光为她调理身体,缓解孕吐。
她对朱镇的感情,也越发复杂。
这个男人,是她的仇人,是毁了她一生的恶魔。
她不知道,自己该恨他,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