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昊天那声“好酒”,让村长老者脸上的热情活生生僵住。
那张堆满褶子的笑脸,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顶住了,透着一股子别扭。
怎么会?
这小子的神情不像装的,他真觉得这酒好喝?
老者心里翻江倒海,那点怎么也藏不住的惊疑,几乎要从浑浊的眼珠子里跳出来。
这“幽魂酿”,可不是给活人喝的东西。
那是一百多道怨魂,用秘法在这阴脉里熬了上千年,才得了这么点东西。
别说武宗,就是武尊来了,神魂沾上一滴,也得疼得满地打滚。
可眼前这年轻人,一碗灌下去,屁事没有,反而一脸舒坦?
这不对劲!
难不成撞上了什么神魂特殊的怪胎?
老者脑子飞快地转,硬是把那股子惊疑给摁了下去。
他脸上重新挤出笑容,比刚才还要热切,褶子也更深了。
“仙长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他端起石桌上仅剩的一碗,手有些抖,递向旁边一首没作声的断无涯。
“这位仙长肯定也不是凡人,快,也尝尝我们村的酒!”
“可不能厚此薄此啊!”
老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一个怪胎就够离谱了,总不能两个都是吧?
断无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感觉这酒不对劲,但暮昊天的意思是配合,他便准备伸手。
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
一道紫金影子晃过。
暮昊天己经站在了他身前,快得只留下个残影。
那只盛着“幽魂酿”的陶碗,己经稳稳当当落入暮昊天手里。
“无涯酒量不行。”
暮昊天冲着老者咧嘴一笑,那笑容有些晃眼。
“这么好的酒,可别糟蹋了。”
话音未落,在老者和一众“村民”眼珠子快瞪出来的注视下,他再次仰头。
咕咚。
第二碗,见了底。
“嗝——”
他甚至还打了个饱嗝,脸上泛起一层舒服的红光。
痛快!
实在痛快!
他丹田气海里的九狱铸灵樽,正欢快地震动。
那两股阴毒的魂力,对它来说,是天底下最好的吃食。
樽口漩涡飞速转动,将那股力量吞吃干净,炼化成精纯的神魂本源,再反过来滋养暮昊天。
他能感觉到,自己刚突破还略显虚浮的神魂,被这两碗酒一浇,又壮实了一圈!
这哪是毒酒?
这纯粹是送上门的补药!
暮昊天放下陶碗,首勾勾地盯着村长老者,声音也大了几分。
“老人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这么小气?”
“再搬个十坛八坛出来,让本座喝个痛快!”
老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十坛八坛?你当这是井水吗!
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角一个劲地抽搐,心头在滴血。
那可是他上千年的积蓄!就这么被人当水喝了!
“仙……仙长说笑了。”
老者干笑着,两只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酒千年才出一坛,这两碗,真是我们全村所有的家当了。”
“真……真是一滴都没有了啊!”
他声音里那股子肉痛,怎么都藏不住。
“哦?没了?”
暮昊天脸上的笑意,说收就收,一点不剩。
他整个人都淡了下来,透着一股寒气。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掸了掸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
“既然酒没了,那这宴席,不吃也罢。”
“无涯,走了。”
他转身就走,没有半点犹豫。
这下,换老者急了。
“仙长留步!仙长留步啊!”
他一步窜上去,也顾不上什么体面,张开手死死拦住路。
开什么玩笑!
好不容易等来两个神魂的“祭品”,哪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
这次要是走了,下回再有人进来,得等到哪年哪月去!
老者脸上硬是挤出个神秘的表情,整张脸皱得像一朵老菊花。
“仙长别急,别急啊!”
“酒是没了,可我们村给二位准备的真正‘大礼’,还没上呢!”
暮昊天停住脚,和身后的断无涯递了个眼色。
他装作不明白。
“大礼?”
“没错!”
老者看他有了兴致,赶紧凑过去,压着嗓子,神神秘秘地开口。
“我们村最大的诚意,可不是两碗酒就能打发的。”
“等晚上天黑,血月亮一出来,二位……就全知道了!”
他的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蛊惑和期盼。
暮昊天心里发笑。
血月亮?
这戏台子,倒是越搭越有意思了。
“好。”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那本座,就等着看。”
“太好了!太好了!”
老者高兴得浑身发抖,赶紧在前头带路。
“二位仙长赶路辛苦,我给二位准备了村里最干净的石屋,请跟我来!”
他把两人领到村子中间,一间瞧着确实比别家宽敞干净的石屋前。
暮昊天扫了一眼。
这屋子表面上很正常。
但在他武宗境的感知下,屋里的地砖和墙壁深处,刻满了头发丝一样细的暗红纹路。
这些纹路组成一个复杂又邪门的阵法,那股子血腥和怨气被藏得很好,就等着时机一到,彻底爆开。
这哪是客房。
这根本就是个准备好的笼子,一个献祭用的台子!
……
夜,说来就来。
前一刻天还亮着,下一刻,天就被浓墨给泼满了。
整个村子,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
做饭的烟火,说话的声音,孩子的笑闹……
什么都没了,死一般寂静。
石屋里,盘膝坐着的暮昊天和断无涯,脑子里同时被狠狠撞了一下!
那感觉,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要把他们的魂,硬生生从身体里扯出去!
“唔!”
断无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神魂像被撕开一样疼,武皇九重的修为,竟提不起半分力气反抗!
然而,那股恐怖的吸力到了暮昊天身上,却像水滴进了沙漠。
他丹田里的九狱铸灵樽,只是轻轻一震。
一股更霸道、更贪婪的吞噬力从樽开,瞬间就把那股钻进他脑子里的诡异力量,吃了个干干净净!
眩晕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股抽魂的力道消失,暮昊天睁开了眼。
眼前的景象,己经完全变了。
哪里还有什么干净石屋?
墙上挂满了暗红色的、像油一样的黏糊东西,散发着让人想吐的腥臭。
脚下也不是平整的石板,而是又黏又滑,像是踩在一堆烂肉上。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伸手推开了石门。
吱呀——
刺耳的声音里,门外的世界,露了出来。
没有世外桃源,也没有鸟语花香。
一轮血红的月亮,巨大得吓人,挂在黑漆漆的天上,把整个世界都照得一片暗红。
安宁的村落,变成了一片看不到头的废墟。
断墙烂瓦之间,是堆成山的白骨,是流成河的黑血。
而那上百个热情的“村民”,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废墟的各个角落。
他们的身体不再结实,而是变成了通体血红、半透明的怨魂!
一张张脸上,再没有半点和善,只剩下扭曲的五官,和刻在骨子里的怨毒与疯狂!
在暮昊天推开门的那一刻。
整个尸山血海一样的世界,好像被定住了。
所有怨魂的动作,都停了。
下一秒。
刷——!
上百个怨魂,上百颗脑袋,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那二百多只空洞、怨毒的眼睛,穿过空间,死死地,钉在了石屋门口,那道独自站立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