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张纸紧随其后,是打印出来的证词笔录。
最下方,是王启明歪歪扭扭的签名和一个鲜红的手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王启明己经交代得很清楚了。”
陈简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破赵飞徒劳的咆哮:“他负责伪造假文物,并且将文物带出博物馆,而你,负责提供资金和销赃渠道,视频、转账记录、同案犯口供…”
陈简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赵飞剧烈颤抖的肩膀上:“证据链,己经闭环了。”
赵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张薄薄的纸上,如同被最毒的蛇咬住,再也无法移开分毫,他脸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赵飞刚才那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颓然地、重重地跌坐回冰冷的金属椅子里,身体仿佛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在寂静中回荡。
赵飞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双依旧锃亮却显得无比刺眼的球鞋,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审讯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漫长的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两人之间。
单向玻璃后,似乎有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在注视着这场无声的角力。
陈简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十指交叉,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冰冷,清晰地送入赵飞耳中:“赵飞,你父亲赵乾宇!”
陈简刻意加重了“父亲”二字:“他的膝下,似乎不止你一个儿子吧?”
赵飞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被冒犯的、近乎野兽般的凶光,他死死盯着陈简:“你他妈什么意思?!”
陈简对赵飞的反应视若无睹,他不紧不慢地从文件夹的最后一页,抽出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英伦风校服、气质沉静的年轻男子,背景是牛津大学标志性的建筑。
男子眉眼间与赵飞有几分相似,却少了那份跋扈,多了几分书卷气和难以言喻的沉稳。
照片被轻轻推到赵飞眼前,照片里男子的目光平静地穿过纸面与赵飞混乱的眼神对视。
“赵乾宇的长子,赵鹏。”
陈简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冰锥:“牛津大学PPE(哲学、政治与经济学)专业毕业,现在负责微星集团在欧洲的战略投资和…艺术品拍卖业务!”
“听说,很得你父亲器重,是赵家未来的掌舵人,真正的…继承人。”
赵飞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他看着照片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哥”,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猛地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大哥赵鹏,那个永远站在光环中心、被父亲挂在嘴边称赞的“好儿子”,那个从小就被送到国外接受精英教育、从未真正与他有过亲密交流的“继承人”。
过去无数次被父亲拿来与大哥比较、遭受训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不…”赵飞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我爸…我爸不会放弃我!他一定会救我!我是他儿子!”
赵飞像是在强调,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他不断的重复着:“他一定会来!”
“是吗?”
陈简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丝洞悉一切的冷冽,他发出一声冷笑道:“那我们打个赌如何?”
赵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简。
“赌你父亲的选择。”陈简的声音清晰而稳定:“如果他今天来,是动用一切关系保释你出去,算我输,我陈简,当众向你赔礼道歉,恭送你离开。如果…”
他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如刀锋,首刺赵飞眼底深处:“如果他来是让你‘顾全大局’,主动认下所有罪名,扛下一切…那么我要你,把你所知道的,关于赵乾宇和微星集团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陈简的话语像重锤,狠狠砸在赵飞心上,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主动认罪?扛下所有?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赵飞这辈子就彻底完了!在冰冷的监狱里腐烂!而父亲…父亲会吗?为了保住大哥,保住赵家的名声和微星集团,牺牲掉他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不!不可能!”赵飞猛地摇头,像是要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声音因激动而再次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赌徒般的狂热:“赌就赌!我爸绝不会那样做!他一定会带我走!陈简,你等着给我道歉吧!”
他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那火苗微弱却固执,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信念。
陈简不再言语,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身体重新靠回椅背,他合上桌上的文件夹,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审讯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在空调单调的嗡鸣声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每一秒,对赵飞而言都是煎熬,他时而焦躁地扭动身体,金属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时而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其烧穿;时而又颓然低下头,眼神空洞地盯着自己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
汗水浸透了赵飞价格不菲的潮牌T恤后背,额前的金发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早先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惶恐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父亲的形象在他脑海中翻腾,威严的、慈爱的、冷漠的、算计的……无数个面孔交织重叠,让他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每一步,都像踩在赵飞绷紧到极致的心弦上。
铁门上的观察窗被拉开一条缝隙,外面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
“咔哒。”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