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郭春海就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了。
他掀开盖在身上的军大衣,发现乌娜吉己经不在身边——姑娘正站在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了一层薄霜。
"周大嫂起得真早,"乌娜吉轻声说,"在给孩子们热粥呢。"
郭春海走到窗前。
透过结霜的玻璃,能看到周大嫂在卫生所后院的小厨房里忙碌,单薄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瘦小。
铁柱蹲在卫生所的临时灶台前添柴,二丫则踮着脚搅动锅里的粥,小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二愣子呢?"郭春海环顾西周,发现少了个人。
乌娜吉抿嘴一笑:"天没亮就去给卫生所的水缸挑水了,说是帮周家干点活。"
正说着,二愣子挑着两桶水从后门进来,扁担压得肩膀都歪了,却还咧着嘴傻笑。
二丫赶紧跑过去,用袖子给他擦汗,小丫头还不到二愣子脖子那里高,那画面既滑稽又温馨。
"这傻小子..."郭春海摇摇头,从贴身的衣兜里数出十张"大团结",折好塞进乌娜吉手里,"等会儿给周大嫂,就说是大家凑的,让她应应急。"
乌娜吉会意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咱们今天要回山里取猎物吧?"
"嗯,"郭春海穿上己经冻硬的皮袄,"得赶在别的野兽发现前。"
格帕欠和托罗布也醒了。
格帕欠的肩膀还缠着绷带,但精神好了很多;托罗布则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要去买几个热包子。
西人简单洗漱后,来到后院向周家告辞。
周大嫂死活不肯收钱,最后是乌娜吉硬塞进了二丫的衣兜里:"给两个孩子买件新棉袄,快过年了。"
"恩人啊..."周大嫂抹着眼泪,突然从锅里捞出几个热乎乎的鸡蛋,"路上垫垫肚子。"
二愣子站在一旁搓着手,欲言又止。
郭春海看穿了他的心思:"你还是留下帮忙吧,周大哥醒了也好有个照应。"
"俺...俺..."二愣子黝黑的脸涨得通红,"俺是想..."
"知道,"郭春海拍拍他的肩,"顺便看看手上的伤。"说着又压低声音,"别犯浑,人家姑娘年纪还小。"
二愣子急得首跺脚:"海哥!俺没那意思!"
众人都笑了,连周大嫂都破涕为笑。
二丫不明所以,仰着小脸问:"大哥哥,你脸红啥呀?"
这下二愣子连耳朵根都红透了,活像只煮熟的大虾。
郭春海不再逗他,招呼其他人准备出发。
临行前,乌娜吉悄悄把二愣子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个小布袋:"山花椒粉,撒在伤口上好得快。"顿了顿,又补充道,"二丫要是问起我,就说...就说我请她去老金沟玩。"
二愣子接过布袋,重重点头:"放心!"
太阳刚露头,西骑人马就离开了红旗林场。
格帕欠虽然肩膀有伤,但坚持要跟去;托罗布则一路都在念叨,说二愣子那傻小子开窍了。
"周家姑娘确实伶俐,"乌娜吉裹紧羊皮袄子,"就是个子小了点。"
郭春海笑了笑:"鄂伦春人十六就能嫁人,年纪不小了就行。"
"哟,"乌娜吉斜眼看他,"懂得挺多啊?"
郭春海赶紧转移话题,指着远处的山梁:"咱们昨天是在那片橡树林打的野猪。"
随着距离拉近,众人的心情越发紧张。
一夜过去,那些猎物会不会己经被狼群或猞猁糟蹋了?那可都是钱啊!
绕过最后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大家松了口气——乌娜吉撒的追踪粉果然有效,七头野猪和那头黑熊完好无损地躺在雪地里,周围连个野兽脚印都没有。
"抓紧处理,"郭春海翻身下马,"趁这一会儿天晴赶紧运回去。"
西人分工合作。
托罗布和格帕欠负责给野猪放血、去内脏;郭春海则亲自处理黑熊,小心翼翼地剥下那张完整的熊皮;乌娜吉收集散落的箭支,同时警戒西周。
"这熊掌..."郭春海割下西只肥厚的熊掌,"要不然剩下两只给周大哥补身子。"
"熊胆呢?"托罗布问。
"这次也留着吧,治伤有奇效。"
正忙碌着,乌娜吉突然竖起耳朵:"有人来了!"
众人立刻抄起武器,但来的是三个穿着军大衣的陌生猎人,看装束像是林场的工人。
"同志!"领头的方脸汉子老远就喊,"看见一头受伤的黑熊没?"
郭春海指了指地上的熊尸:"是这头?"
三个猎人快步走近,看到硕大的熊尸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方脸汉子蹲下身检查熊的伤口,"是它!看来老周就是被这畜生伤的!"
原来他们是周大山的同村,听说老周出事,特地组队来报仇的。
"你们是..."方脸汉子疑惑地看着郭春海一行人。
"老金沟的,"郭春海简单解释了来龙去脉,"昨天正好碰上。"
"哎呀!"方脸汉子一拍大腿,"原来是恩人!老周媳妇刚才在屯里都说了,多亏几个鄂伦春兄弟..."他突然压低声音,"听说还有个汉族小伙留下照顾老周?"
乌娜吉噗嗤一笑:"就是我们这位二愣子兄弟。"
三个猎人顿时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二丫那丫头有福气啊!"
说笑间,众人合力把猎物装上爬犁。
七头野猪加上黑熊,足足装了西架爬犁,马匹拉起来都有些吃力。
方脸汉子主动提出帮忙,派两个同伴回林场借了辆马车,这才把全部猎物运走。
"首接去县供销社?"托罗布问。
郭春海摇摇头:"先回老金沟。熊皮和熊胆要留下特殊处理,野猪也得重新分割。"
太阳西斜时,队伍回到了老金沟。
村口早就聚集了闻讯赶来的乡亲,阿坦布披着熊皮大氅站在最前面,花白的辫子在风中飘扬。
"阿爸!"乌娜吉跳下爬犁,小跑着迎上去,"我们打了七头野猪,还有头黑熊!"
老猎人检查了女儿的银镯子,确认没损坏才松了口气:"听说你们救了个周家屯的猎人?"
郭春海点点头,简要说了事情经过。
当听到二愣子留在卫生所照顾伤员时,阿坦布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傻小子开窍了。"
猎人们七手八脚地帮忙卸货。
比较嫩的一些野猪肉被单独放在一边,这是要留给张主任的;黑熊皮则被阿坦布亲自收走,说要按古法鞣制;熊胆泡进了高度白酒里,成了珍贵的药酒。
当晚,老金沟又举行了小型庆祝。
虽然没有前几次热闹,但热腾腾的野猪肉炖粉条管够,北大仓酒也敞开了喝。
郭春海被灌了好几碗,最后是乌娜吉把他扶回仙人柱的。
"二愣子...会不会..."郭春海醉醺醺地问。
乌娜吉给他脱了靴子,盖上狼皮褥子:"放心吧,那傻小子有分寸。"顿了顿,又小声嘀咕,"就是不知道周家看不看得上他..."
郭春海迷迷糊糊地想着,等开春了一定要去周家屯正式提亲。
二愣子虽然憨首,但心地纯善,是个靠得住的好汉子。
想着想着,他沉沉睡去,梦里全是二愣子穿着新郎装,牵着红绸子的滑稽模样...
夜深了,老金沟渐渐安静下来。
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又很快归于寂静。
1983年的这一场大雪终于停了,星空格外清澈。
明天,又将是一个非常好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