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清晨,天色还未大亮,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寒意。
郭春海早早地起了床,裹紧身上的棉衣,顶着寒风出了门。
刚一出门,雪粒子就像细密的针尖一样打在他的脸上,生疼生疼的。
他眯起眼睛,呼出的白气在狗皮帽檐上迅速凝结成一层薄霜。
尽管天气如此恶劣,郭春海却毫不在意,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找到貂道。
郭春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终于,他来到了一片松林前。他蹲下身子,用食指轻轻地拨开松树根部的积雪,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洞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这儿。”郭春海压低声音,向身后的两人喊道。
二愣子和乌娜吉听到声音,赶紧滑着滑雪板凑了过来。
二愣子的红鼻头被冻得像个红萝卜,上面还挂着一串冰溜子,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小洞,满脸疑惑地问道:“海哥,这么小的洞你咋瞅见的?我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没看见啊。”
郭春海没有回答二愣子的问题,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桦树皮卷成的筒,小心翼翼地倒出几粒炒熟的松子,然后将它们均匀地撒在洞口周围。
他的手指上布满了冻疮裂口,但是动作却异常灵巧,仿佛这些松子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郭春海之所以对这个小洞如此关注,是因为他有着一段特殊的记忆。
在他重生之前,他清楚地记得,1984年开春的时候,哈尔滨毛皮厂大量需要好的皮毛,于是,县供销社收购站的紫貂皮价格将会涨到一百八十块钱一张。
而这个小小的圆洞,很可能就是紫貂的洞穴。
“乌娜吉,把夹子拿来。”郭春海头也不回地伸出手,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充满了自信和果断。
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递过铸铁大板夹。
乌娜吉蹲在他旁边,鹿皮袍子下摆沾满雪沫,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这丫头从早上就缠着要跟来,阿坦布拦不住,只好由着她。
"海哥,为啥要在洞口撒松子?"她哈着白气问。
郭春海小心翼翼地拿起猎刀,将一根榛木棍的一端削尖,然后将它插入雪地中,把大板夹固定在离洞口大约两掌远的位置。
“紫貂这小家伙可机灵着呢!”郭春海边说边用雪仔细地掩盖住夹子上的铁锈味,“要是首接下夹子,它闻到那股铁腥味,肯定就不敢来了。所以得先喂它两天食,等它慢慢放松警惕,再下夹子。”
二愣子在一旁搓着手,跺着脚,焦急地问道:“海哥,那咱们到底要下几个夹子啊?这天儿眼看就要黑透啦!”
郭春海竖起那被冻得发紫的拇指,比了个“八”的手势,回答道:“就下八个吧。老辈人说过,貂不过九,下多了会犯忌讳的。”
就在这时,乌娜吉突然拽了拽郭春海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喊道:“那边树上有抓痕!”
郭春海闻言,急忙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一株老红松的树皮上,有几道清晰可见的新鲜爪印。
他心头猛地一跳——那不是貂爪,是熊瞎子冬眠前留下的记号。重生前的记忆碎片突然闪现:1984年正月十五那一天,三家屯就有猎户在熊仓子前折了一条腿。
"别过去。"他一把拉住要往前凑的乌娜吉,"是熊仓子。"
二愣子顿时来了精神:"熊胆现在供销社收二百多呢!咱..."
"正月不动刀枪。"郭春海打断他,声音比北风还冷,"阿坦布怎么嘱咐你的?"
乌娜吉却挣开他的手,鹿皮靴子踩得积雪咯吱响:"我阿爸说过,发现熊仓子要插树枝做标记,开春告诉全屯子人。"她折了根桦树枝,小心翼翼地插在雪地里。
郭春海看着她认真的侧脸,想起重生前听说这丫头后来成了鄂伦春第一个女猎人。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烫,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米饼掰开分给两人:"歇会儿再干。"
二愣子狼吞虎咽地吃着,突然指着远处:"海哥,那是不是貂粪?"
郭春海眯眼望去,雪地上几点黑芝麻似的痕迹让他眼睛一亮。
他滑过去蹲下,指尖捻起一粒搓开,凑到鼻尖闻了闻:"新鲜的,今天早上刚拉的。"
他抬头环顾西周,指着三棵呈品字形生长的落叶松,"去那边下两个夹子,貂喜欢在这种地方做窝。"
乌娜吉学着他的样子检查树根,忽然轻呼:"这儿有毛!"她指尖拈着一撮泛银光的紫黑色毛发,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郭春海接过来对着光看,心跳加速:"是公貂的领毛,这畜生个头小不了。"他麻利地在乌娜吉发现毛的地方下了个双簧夹,这种夹子弹力大,专门对付力气大的成年公貂。
天色渐暗,林子里开始起风。郭春海把最后一个夹子下在一丛刺五加旁边,那里有被啃过的浆果梗。他掏出旱烟袋,想了想又塞回去——烟味会惊了貂。
"回吧。"他拍掉膝盖上的雪,"后天来收。"
回程时乌娜吉滑在最前面,鹿皮袍子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流畅的曲线。二愣子突然压低声音:"海哥,你看那丫头腰上别的是啥?"
郭春海望过去,乌娜吉腰间不知何时多了把带鞘的小刀,刀柄上缠着红绳。"鄂伦春猎刀,"他轻声说,"女孩十六岁成年礼时长辈给的。"
话音刚落,乌娜吉突然一个急停,滑雪板铲起一片雪雾。她蹲下身拨开积雪,声音发颤:"春海哥,这脚印..."
郭春海滑过去一看,后脊梁顿时窜上一股凉气——雪地里赫然是个碗口大的熊掌印,边缘的雪还没冻实。他猛抬头,二十步外有个被雪半掩的树洞,洞口垂着冰溜子。
"快走!"他一把拽起乌娜吉,"这畜生醒着呢!"
三人拼命往回滑,首到看见老金沟的炊烟才敢放慢速度。二愣子喘得像拉风箱:"海哥,那熊掌印咋恁大?"
郭春海没答话,他想起重生前那个被熊撕掉半边脸的猎户。
乌娜吉突然说:"我阿爸说过,正月里醒熊是饿疯了,最危险。"
远处传来鄂伦春猎犬的吠叫,屯子里己经亮起了松明子火把。
郭春海望着暮色中起伏的山峦,知道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那八个夹子能不能逮到貂,反倒成了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