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无孔不入。
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巨石,被无形的洋流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拖拽着向上浮升。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的努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耳边是模糊的、时远时近的声响: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液体滴落的轻响,还有……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
林晚星艰难地掀开眼帘。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刺目的白光和晃动的影子。过了好几秒,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惨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输液架,还有手臂上缠绕的白色绷带。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头部,钝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这里是……医院?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瞬间刺入混沌的大脑!
失控的渣土车!震耳欲聋的撞击!天旋地转的翻滚!破碎的玻璃!刺鼻的粉末!还有……还有那只挡在她身前、被鲜血染红的、冰冷的手臂!
沈聿!
林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不顾身体的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林小姐!您醒了?别动!千万别乱动!”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立刻冲了过来,动作轻柔却坚定地按住她的肩膀,脸上带着关切和紧张,“您有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需要静养!沈先生吩咐过,您不能激动!”
沈先生?沈聿?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林晚星濒临崩溃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巨大的担忧立刻又涌了上来。她抓住护士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肤里,声音嘶哑而急切:“他……沈聿……他怎么样了?他在哪?他……”
“沈先生他……” 护士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凝重,“他伤势比较重……肋骨骨折,左臂严重挫伤骨裂,脑震荡程度也比您严重……还在隔壁重症监护室观察,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没醒过来。”
没醒过来……
还在重症监护室……
巨大的酸楚和沉重的担忧瞬间压得林晚星喘不过气。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药水和灰尘,狼狈不堪。那只挡在身前的手臂,那染血的侧脸……一幕幕画面在眼前疯狂闪现。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了最致命的冲击!为什么?仅仅是为了契约?为了沈家的颜面?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是因为她?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剧痛,混杂着无尽的愧疚和后怕。
“我妈妈……李慧兰……她怎么样?” 林晚星猛地想起另一个巨大的恐惧,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车祸前,医院通知母亲病情波动需要紧急检查!沈灏的“清除计划”!
“李女士?” 护士愣了一下,随即安慰道,“您放心,李女士在神经内科病房,有专人看护。昨天下午的检查……因为您这边突发意外,暂时推迟了。目前情况稳定,没有恶化迹象。”
推迟了……稳定……
林晚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根弦,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无力地跌回枕头上,大口喘息着,泪水无声地滑落。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沈家的首席特助陈默走了进来,脸色比平时更加冷峻。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气息彪悍的保镖,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陈默对护士微微颔首,护士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小姐。” 陈默走到床边,声音低沉,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您醒了就好。沈老先生震怒,己亲自下令彻查车祸,并坐镇医院。在沈先生苏醒前,您的安全由我全权负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病房。”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晚星,“包括沈灏先生。”
提到沈灏的名字,陈默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寒意。显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意外”的幕后黑手是谁。
林晚星虚弱地点点头,闭上眼睛。沈老爷子亲自坐镇,至少暂时安全了。但沈聿昏迷,沈灏未除,巨大的阴影依旧笼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证据链断裂,唯一的证人王磊死了,沈聿重伤昏迷……她该怎么做?那枚用母亲遗物换来的、藏着王磊临终录音的U盘,此刻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却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沉重无比。
就在这时,病房外隐约传来一阵喧哗和争执声。一个熟悉而虚伪的声音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
“……我就看一眼!看看弟妹伤得怎么样了!老爷子也太不近人情了!我也是关心则乱啊!阿聿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做大哥的……”
是沈灏!
林晚星猛地睁开眼,身体瞬间绷紧!巨大的恨意和恐惧如同毒藤缠绕上来!他来干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还是……想确认她和沈聿死了没有?!
“抱歉,二少爷。” 陈默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沈老先生严令,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任何人不得打扰林小姐休息。请您离开。”
“陈默!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我?!” 沈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怒意。
“职责所在。” 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请您不要让我为难。否则,沈老先生怪罪下来,对谁都不好。”
门外沉默了几秒,接着是沈灏压抑着怒火的冷哼:“哼!好!好得很!你们给我等着!” 脚步声带着不甘和怨毒,渐渐远去。
林晚星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后背己被冷汗浸透。沈灏的疯狂和狠毒,远超她的想象。
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林晚星自己沉重的呼吸。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无助感几乎要将她吞噬。沈聿昏迷不醒,她孤立无援,手握证据却不知该如何使用,更不知该信任谁……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门锁被什么东西拨动的声音响起。
林晚星猛地一惊!瞬间睁开眼!
只见病房厚重的门,竟然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戴着口罩和护士帽的娇小身影,如同灵巧的狸猫般,飞快地闪了进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谁?!” 林晚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因恐惧而僵硬!陈默的人就在外面!这人是怎么进来的?!
“晚星姐!是我!别怕!” 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熟悉腔调的清脆女声响起。
来人迅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圆润可爱、此刻却写满紧张、后怕和愤怒的脸——是沈菲!
“沈菲?!” 林晚星惊愕万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进来的?外面……”
“嘘——!” 沈菲紧张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快步走到床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和后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买通了值班护士,顶替她查房的时间溜进来的!外面那个陈默的保镖刚换岗,有五分钟空隙!长话短说!”
她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生怕有人破门而入,然后猛地抓住林晚星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将一个冰冷、坚硬、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迅速塞进她的掌心!
那触感!微型U盘!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停跳了一拍!瞳孔瞬间收缩!
“晚星姐!车祸绝对是二哥干的!他疯了!彻底疯了!” 沈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愤怒,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连三哥都敢下这样的死手!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她紧紧抓着林晚星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仿佛在寻求某种支撑,又像是在传递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她凑近林晚星的耳边,用气声飞快地说道:
“这个!是‘夜枭’……不,是我一个朋友!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朋友,冒着天大的风险弄到的!是王磊!那个财务操作员王磊,死前偷偷录下的东西!”
林晚星浑身剧震!王磊的录音?!
“只有一小段!” 沈菲语速极快,眼神异常严肃,“是他和他上线最后一次通话的片段!里面提到了一个叫‘陈博士’的人!还有……‘新药审批’!非常关键!‘夜枭’……我朋友分析,这很可能和陷害你的那笔资金转移的真正目的有关!甚至……可能是二哥针对三哥的另一个更大的阴谋!他们想利用仁和医院和那笔钱,掩盖什么!”
陈博士?新药审批?更大的阴谋?!
信息量巨大!如同惊雷在林晚星脑中炸响!这指向的己不仅仅是她的冤屈,而是更深、更黑暗的医药腐败?!
沈菲看着林晚星震惊的表情,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恳求,一丝决绝,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晚星姐,这东西太烫手了!我只能交给你!三哥现在昏迷不醒,只有你能决定怎么做!我……我不知道该信任谁了!”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盯着林晚星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意味:
“还有……晚星姐,你千万要小心!二哥这次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老爷子虽然震怒,但……沈家这潭水太深了!录音里的‘陈博士’,背景很不简单!牵扯的利益太大了!现在三哥倒了,有些人……可能要站队了!”
沈菲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她最后深深地、复杂地看了林晚星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恐惧,还有一种林晚星无法解读的、如同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我得走了!记住!谁也别信!保护好自己!” 她飞快地重新戴好口罩,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病房门,闪身消失在门外。门锁再次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和林晚星自己如雷的心跳声。
她僵硬地摊开手掌。掌心那枚冰冷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静静地躺着,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一枚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沈菲……她到底是什么人?
“夜枭”是她的朋友?还是……她自己?
她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送来这份录音,是真的在帮她?还是在利用她,搅动沈家这潭浑水?
那句“有些人可能要站队了”……是在暗示沈家内部的分裂,还是……沈菲自己也在被迫选择阵营?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疯狂缠绕着林晚星混乱的大脑。信任的迷雾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沈聿昏迷不醒,强敌环伺,阴谋如同巨大的蛛网笼罩下来。她孤立无援,却手握着一份可能揭开惊天黑幕、也可能将她彻底炸得粉身碎骨的致命证据!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部沈聿派人送来的、全新的、经过加密处理的平板电脑。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璀璨的灯火透过病房窗户,在墙壁上投下冰冷的光斑。巨大的、无法言喻的压力和一种被推上命运悬崖的孤绝感,沉甸甸地压在林晚星的心头。
她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部冰冷的平板电脑。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后,她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掌心那枚小小的、黑色的U盘上。
插入?
还是不插?
这个决定,将把她和昏迷的沈聿,甚至整个沈家,推向一个无法预知的、充满致命风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