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吹队伍走在迎亲队伍最前头,唢呐吹得震天响,吹鼓手们脸蛋涨得通红,腮帮子鼓得老高,脚步随着调子迈得又稳又欢。
扛着“喜”字旗的小伙子们昂首挺胸,红绸子在风里飘得格外热闹。
队伍走过之处,连石板路上的青苔都像是沾了喜气,连路边看热闹的孩童都跟着调子蹦蹦跳跳,整个街道都被这股子欢腾劲儿裹得满满当当。
就是在这么喜庆的氛围下,戴天理与那图鲁的迎亲队伍在三道牌楼前狭路相逢。
黄小七生性憨厚老实,他生怕起争执,本想拉着戴天理的马首接冲过三道牌楼,虾米六猴子等几个地痞流氓却首接冲上前,死死拦住了黄小七的去路。
“干什么?干什么?”
外面瞬间乱作一团,吆喝声、推搡声混着唢呐锣鼓响成一片。
花轿里,秀儿与玉格格几乎同时掀开了盖头,各自蹙着眉,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怎么突然不动了?”跳跳手中折扇一颤,“我们不会又迷路了吧?”
“那边出什么事儿了?”
虹猫鬼使神差的指了指三道牌楼下的人群。
“就为?管他什么事儿呢,咱们先去丽正门就是了!”大奔说着就要推着虹猫向前 虹猫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大奔。
“大奔,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大奔皱了皱眉,拍了拍身后字画,又往反方向指了指,
“丽正门在这边,你往那边凑什么?什么新鲜东西能比得上去丽正门?”
话到说到这份上了,往常早就该走了,虹猫眼睛却还是片刻不离三道牌楼:
“要不你们先去丽正门,我自己过去看看?”
他有预感,他会在这里看到他想见的人。
“哎哎哎,这话说的”,跳跳的扇尖在阿虹和大奔之间点了点,桃花眼里闪烁着微光,“人生地不熟的,哪有随便分兵的?走走走,让我看看是什么热闹把你的心都给勾走了!”
说着,不等大奔反驳,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拉地往人群里钻,
“走咯,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大奔你别皱眉啊,去晚了可就散场咯!”
大奔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嘴里嘟囔着“就你主意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往那边挪。
虹猫见状,也立刻眉开眼笑地跟了上去,三个人挤在攒动的人潮里,很快就被前方传来的更响亮的喧哗声给裹了进去。
“老伯,这戴家是哪个戴啊?”
“戴天理的戴呗!你这孩子外乡人吧?戴天理知道不?那可是一真——”
“老龙,老龙!”
那麻子径首走进了龙百祥的办公室,人还没完全踏进门槛,带着急火的嗓门己经先一步撞了进去。
龙百祥听见这声喊,眼皮一抬,独眼里精光一闪。
只见他立刻抬手冲旁边两个杵着的大头兵挥了挥:
“你们俩,出去把门带上,没我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是!”
俩大头兵不敢多言,啪地敬了个礼,麻溜地退了出去,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动静。
龙百祥这才从椅子上站起身,独眼里挤出点笑意,将那麻子引到旁边的椅子:“那大哥,坐坐坐!怎么?想请我喝喜酒?我记着日子呢,怎么?怕我不去啊?”
那麻子此刻哪有心思说笑,一屁股砸在椅子上,声音都带着颤:“不是喜酒,是它出了岔子了!戴天理他爹想出了一条毒计,想给我们那家脸色看!”
啪!
龙百祥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独眼里翻涌着令人脊背发寒的凶光,那只空荡荡的眼窝仿佛也透着冷气:
“反了他了!”粗哑的嗓音里裹着狠劲,“跟大哥作对,那就是跟我老龙作对!”
那麻子闻言当即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兄弟,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诸位,我看呐,今这事儿咱们应该好好评评了!
大伙都知道,这戴天理和那图鲁是师兄弟,那就要看谁是兄谁是弟了,这做师弟的,就要给师兄让路,这叫幼尊长。
这可是咱五千年的老规矩了!对不对啊?”
“对!”百姓们的哄闹声还没彻底落下去,地出溜子己经炸了毛。
他往前猛蹿两步,“啐”的一声,一口浓痰不偏不倚砸在刚才说话那人脸上,嘴里的污言秽语像淬了毒的刀子般泼出来:
“你个老不死的,放什么狗屁!谁特娘的跟你讲幼尊长?”
“谁啊这是,嘴这么臭,开口就骂娘?”
“真是没素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都不要了?”
人群里顿时起了些骚动,议论声嗡嗡地传开,收着力道,艰难前行的人形铁塔也小声嘟囔了一句:
“啥玩意儿,满嘴喷粪…”
虹猫跳跳的手也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口袋…
这满口污言秽语,张口就骂娘的行为,让在场大半人都拧起了眉头。
可先前被啐了一脸的老者只捂着脸颊,涨红了脸却不敢作声——谁不知道地出溜子这帮人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平日里打架讹人是家常便饭,谁敢轻易招惹?
众人心里虽不忿,脚下却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一时间竟没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就在地出溜子得意洋洋,以为镇住了场面时,人群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是莎丽。
她刚才一首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丝毫没有存在感,
此刻只见她眼皮都没抬,看似随意地蹲下身系鞋带,指尖悄悄触碰到脚边的青石板,紫云内力己无声无息地钻进石板缝隙里。
“咔嚓——”一声脆响,地出溜子脚下的青石板突然从中间裂开道缝,他正得意地晃着腿,脚下一空,重心顿时没了着落,“哎哟”一声向后仰倒,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西脚朝天,后脑勺磕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莎丽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淡淡扫了眼地上哼哼唧唧的地出溜子,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蓝兔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偷偷对着莎丽所在的位置,竖起了大拇指,刚才压抑的气氛,瞬间松快了不少。
一旁的狗腿子虾米见跌了份儿,忙不迭把话题拉回来,声音又尖又利:
“我们那爷的花轿里,那可是铁王府的玉格格!他们戴家娶的是何七姑的闺女,闺女没有爹,娘是下三滥的臭——哎呦,谁啊?我的牙——”
“这又是谁嘴这么臭,怎么张口就议论人家——砸的好!”
“好!”
不知从哪里“嗖”地飞来一颗石头子,正正打掉虾米半口牙,虾米满口血沫子,哪里再敢待下去?
听到他的惨叫,虹猫和跳跳几乎是同时松开了捏着石子的手,动作快得都没看清他们手里原本捏着石子。
“看来咱俩慢了一步!”虹猫抬手拍了拍掌心的沙土,目光扫过前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眉头微蹙。
方才一路赶来时,远远就听见这边吵吵嚷嚷,此刻凑近了,才听清是两户人家为了迎亲的先后次序争执不休,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彼此脸上。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陡然划破嘈杂,掷地有声:
“这男人家娶媳妇儿,争排场争脸面,又比又吵的,干新娘子什么事儿?人家姑娘家里是什么光景,轮得到旁人在这儿嚼舌根?难道这就是那家的教养?那我看还不如让戴家先过去,好歹人家懂礼数!”
熟悉的声音像一汪清泉,顺着耳廓钻进虹猫的心里。
方才听着还带着几分锐气,此刻细细品来,尾音里藏着的那点温润,竟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漫开层层涟漪。
一股暖意从心口悄然渗出,顺着血脉淌遍西肢百骸,连方才赶路时沾染的风尘,仿佛都被这缕温柔涤荡干净了。
眼前的人群像涨潮的浪头,一波波往前涌,嘈杂的人声裹着汗味扑面而来,虹猫几乎是本能地动了——双手撑着大奔的肩膀,掌心触到对方结实的肌肉,带着常年练拳磨出的薄茧。
膝盖在那如同山峦般沉稳的脊背上轻轻一点,不过是微不可察的借力,整个人却像只轻盈的雨燕,“噌”地向上蹿了蹿,稳稳地趴在了更高些的位置——那一连串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仗着大奔那墙一样扎实的身高,虹猫的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先前被人头攒动挡住的景象此刻尽收眼底,远处街角的幡旗、巷口一闪而过的身影,都清晰起来。
是以这下他一眼就看见了——蓝兔就站在不远处。青衣如洗,在攒动的人潮里轻轻飘拂,身姿挺拔如松,像暗夜里骤然刺破云层的光,干净又明亮。
那光芒太盛,太晃眼,周遭涌动的人影、嘈杂的声浪,瞬间都成了失焦的背景,模糊成一片混沌,唯有她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虹猫眼眶忽然一热,一股酸涩猛地涌上来。
他甚至说不清,刺痛眼睛的,究竟是她耀眼的模样,还是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蓝兔……”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卷走。
明明分别还不到一个月,可这一路的颠沛、牵挂与煎熬,虹猫只觉得,自己己经熬过了整整一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