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在雨中浸得发亮，江尘踩上去时脚底微微打滑。
他抬手按住耳麦，老陈的呼吸声像受潮的齿轮，在频道里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祖宅门内的光漏在他鞋尖，照出一道水痕——那是新鲜的，比雨水更浑浊的水痕，还混着极淡的机油味。
“老陈，”他压低声音，“门内五步处地砖松了。”
副驾座上老陈的手顿了顿。
他跟着江尘查案三个月，早学会把江尘的“提醒”当警铃：“确认。”
便衣队鱼贯而入时，江尘故意落在最后。
他的鞋尖擦过那道水痕，指尖在门框上轻轻一叩——木头里嵌着半枚图钉，钉帽被磨得发亮，是最近三天内新钉的。
李明总说“细节是仆人的尊严”，看来连陷阱都要讲究仪式感。
祖宅正厅的烛台在墙角投下摇晃的影。
江尘数着脚步：东墙第三块砖，西窗棂第五根木，和记忆里母亲打扫时的路线完全重合。
空气里飘着松节油混铁锈的腥甜，他喉结动了动——和十年前那个雨夜，他推开出租屋门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叮——”
电子表的震动从老陈口袋里传来。
八点五十，正是短信里约定的时间。
胡警长的执法记录仪红灯闪了闪，照出正厅中央空无一人的红木圆桌。
“人呢？”便衣小王的声音在频道里发颤。
江尘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注意到圆桌边缘有半枚湿脚印，43码，鞋跟外侧磨损——和三天前监控里李明司机阿强的鞋印完全吻合。
而原本应该在案几上的青铜镇纸，此刻正倒在西侧博古架下，镇纸底部沾着半片碎指甲，甲油是苏绾上周在律所涂的豆沙色。
“陷阱。”他的声音像淬过冰，“所有人退——”
“咔嗒。”
木楼梯上传来皮靴碾过木屑的脆响。
江尘猛地抬头，看见二楼回廊尽头站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
雨水顺着他发梢滴在廊柱上，在青漆里晕开深色的斑。
那是李明，他胸前别着江家管家的银质徽章，正慢条斯理地用白手帕擦拭袖扣。
“江先生来得真准时。”李明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我还以为你会像你母亲那样，躲在出租屋里发抖呢。”
江尘的指节在身侧收紧。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语气，李明把母亲的清洁工胸卡摔在地上时，尾音也是这样的轻佻。
他注意到李明右手小指不自然地蜷着——那是上个月在律所被苏绾用钢笔戳伤的旧伤，此刻正渗着血，在白手帕上洇出小红点。
“阿强他们在厨房。”他突然开口，“左边第三个灶台下藏着电击棒，右边煤堆里有两把刀。”
老陈的枪立刻指向厨房方向。
果然，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从灶台后窜出，其中一个左膝的裤管沾着机油——和门内水痕的成分一致。
江尘的超维逻辑链在三十秒内完成推演：李明故意让阿强留下鞋印，就是为了把警力引向厨房，而真正的杀招在...
“小心头顶！”
胡警长的喊声响彻频道。
江尘本能地后仰，头顶的水晶灯轰然坠地，玻璃碴子擦着他耳垂飞过。
抬头时，他看见二楼栏杆后又冒出西个黑衣人，其中两个握着改装过的麻醉枪，枪口正对着老陈和便衣小王的后心。
“江先生不是自诩聪明吗？”李明倚着廊柱，袖扣在烛光里泛着冷光，“你猜，是你先拿到实验记录，还是你的老部下先变成尸体？”
江尘的呼吸突然变得绵长。
他的目光扫过黑衣人持枪的手腕——拿麻醉枪的两人，左手腕有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茧，应该是司机；拿电击棒的两人，右手虎口有老茧，是惯常握刀的厨子。
而李明身后的阴影里，还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瘦子，左手插在口袋里，指尖露出半截电线——那是炸弹遥控器。
“老陈，右边第三个黑衣人。”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精密仪器，“他裤脚沾着实验室的蓝漆，是负责后勤的，枪里没子弹。”
老陈的枪响了。
那个黑衣人捂着肩膀踉跄后退，果然掉出把空枪。
江尘趁机扑向楼梯，鞋跟精准地踩在第二级台阶的裂纹上——那是母亲当年擦地时总说“要小心”的位置，此刻底下传来机关启动的轻响。
“你居然还记得？”李明的瞳孔缩成针尖。
江尘在楼梯转角翻身，手肘撞向左侧廊柱——十年前他躲在柱子后看母亲擦地时，发现柱身有块松动的木板。
木板下果然卡着个金属盒，他摸出里面的优盘，正是老陈说的“E计划”实验记录。
“结束了。”他捏着优盘转向李明。
李明突然笑了。
他的右手从口袋里抽出，掌心里是枚黑色遥控器。
“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命？”他拇指按下红色按钮，“我要的是让你亲眼看着，你在乎的一切都变成废墟。”
整栋祖宅的灯光瞬间熄灭。
黑暗像实质般涌来，江尘的耳膜被电流的嗡鸣刺得发疼。
他闻到焦糊味——是电路被烧毁的味道。
雨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他听见老陈在频道里喊“小王中枪了”，胡警长的执法记录仪红光在黑暗里划出残影，还有李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混着白大褂瘦子的冷笑。
江尘闭了闭眼睛。
黑暗中，他的微末观察力反而被放大：左前方三米有潮湿的木灰味，是被水晶灯砸坏的博古架；右后方五米有急促的呼吸声，是中了麻醉枪的便衣；而正上方，二楼回廊的栏杆传来轻微的晃动——李明在往顶楼跑。
他摸出兜里的珍珠发夹。
那是苏绾今早别在他发间的，此刻金属夹片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江尘把发夹别回耳后，指尖轻轻碰了碰。
黑暗里，他的呼吸逐渐平稳，像猎人锁定了猎物的踪迹。
雨还在下。祖宅的某个角落，传来门锁被撬开的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