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大厦28层的落地窗外,雨丝正顺着玻璃蜿蜒,拖出模糊的水痕。
江尘的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发颤。视频里那句“E-01的儿子还活着”,像根冰冷的细针,扎得他后颈一紧。
屏幕上,U盘里的加密文件夹泛着幽蓝的光。最底层那个标注“终局”的孤寂文件旁,一个新跳出的文件名突兀地闪烁着:“双生体DNA报告”。那幽光刺得他瞳孔骤然收缩。
三天前实验室玻璃柜上的“E-7”标签……苏绾基因报告中那个醒目的红圈——“同源性97.3%”……母亲日记里反复涂写、充满焦灼的“他们在找和他一样的”……
所有的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在他脑海中高速旋转、碰撞、咬合。
指节重重抵上太阳穴,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发紧的声音:“双生体……原来不是双胞胎……”
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知崩塌的寒意,“……是基因复制体。”
掌心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他正要点开报告的第一页。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韩教授。这位参与过十年前江宅大火调查的痕迹学专家,此刻成了他验证那疯狂猜想的最后一根锚绳。
“教授,”江尘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散了满桌脆弱的线索,“我需要您帮忙看份报告。和基因实验有关……可能涉及当年的火灾。”
电话那头,沉默只持续了三秒。
“二十分钟到。”韩教授的声音带着做学术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锐利,“把实验室温度调到22度。纸质文件在潮湿环境下会氧化。”
江尘下意识抬头看向墙上的温控器。西月的梅雨季,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温度精准地调到了22度。
当最后一张报告纸带着打印机的微热摊开在宽大的红木桌面上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老旧纸张和油墨的独特气味率先涌入——那是常年浸泡在故纸堆里的人身上才会沉淀的气息。
韩教授走了进来。白衬衫的下摆一丝不苟地扎进深色西裤,眼镜腿上一处不起眼的医用胶布缠裹着。他注意到江尘的目光,抬手点了点镜框:“上周看火场残留物时崩了粒火星,暂时凑合用。”
报告在两人之间被缓缓翻开。空气仿佛凝固。
韩教授变形的手指(那是常年握持放大镜的印记)停在DNA图谱的比对栏上。“这组STR位点的重复序列……”他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照灯,首射江尘,“你从哪儿弄来的?”
“实验室。”江尘没有隐瞒,“和我母亲留下的U盘一起。”
老人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他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便携式显微镜,镜片稳稳压在报告上“E-01与E-7同源性分析”那一页。“十年前大火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干涩沙哑,“我在灰烬里找到半片实验记录残页,当时……以为是烧剩下的药品清单。”他停顿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现在看,那串数字……根本不是药名。”
他抬起头,眼中是洞穿迷雾的震惊,“……是基因位点编号。”
江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视频里那句“E-01的儿子”……从小到大旁人总说他“和江老爷子年轻时像得可怕”……
原来不是像。
是复制。
“报告是真的。”韩教授合上显微镜,指腹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感,敲了敲报告上“双生体培育条件”那栏。“这些数据,”他语气斩钉截铁,“需要专业实验室级别的支撑。云城能做到的……”他目光如炬地看向江尘,“只有当年江氏投资的‘光启生物’。”
就在这时——
办公室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
清脆的高跟鞋声先于人影飘了进来,伴随着一股淡雅的雪松香水味。
苏绾。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月白色西装裙,发尾用一枚小巧的珍珠发卡别着,看起来与往日一样温婉得体。然而,江尘那近乎本能的、对细节的极端观察力,瞬间捕捉到了异常——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素圈戒指,戴反了。那枚她总说是“养母遗物”的戒指,此刻刻着“苏”字的内侧,正对着掌心。
“在聊什么?”她的笑容如同温水般自然流淌,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桌面上摊开的纸张,“韩教授也在?是关于火灾痕迹的新发现吗?”
江尘的手在桌下猛地一收,将报告拢起。纸张锋利的边缘刮过指尖,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头脑异常清醒——半小时前,苏绾接周叔电话时,背景音里那隐约的、持续不断的仪器嗡鸣声,分明是只有实验室才会有的声响!
“没什么。”他将报告迅速塞进抽屉,动作刻意放缓,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镇定,“教授帮我确认些旧资料的真实性。”
苏绾的视线在抽屉上多停留了半秒,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她自然地伸手,将桌角那方歪斜了约两厘米的玉石镇纸扶正。修剪完美的指甲盖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周叔让我提醒你,”她语调轻柔,“明天要去老宅参加家族会议。”转身时,她的包带不经意间擦过韩教授放在一旁的旧公文包,金属搭扣碰撞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就在这细微的声响里,江尘清晰地看见,她的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韩教授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江尘一人。他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云鼎大厦外墙的霓虹灯将斑斓的光投射在玻璃上,将他的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苏绾刚才整理镇纸的画面突兀地在他脑中回放——那根本不是整理!指尖触碰的位置,那个微小的角度调整……那是在确认抽屉有没有锁!
他下意识地摸上抽屉冰冷的指纹锁面板。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让他想起她今早说“我们是同一战线”时,右手食指关节上那道淡粉色的、新出现的压痕。
“备选容器。”他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翕动嘴唇。镜中人的口型,与母亲日记里那些充满恐惧的字迹诡异地重叠。“他们要的……是能承载双生体意识的容器。”
手机屏幕在寂静中骤然亮起,震动声显得格外刺耳。
是苏绾的消息:“今晚约了养母的旧友,可能晚点回来。”后面跟着一个地址:云城老城区的“慢时光”咖啡馆。江尘记得那地方,他去过一次——二楼包厢的隔音效果,好得出奇。
夜色如同浓墨般晕染开来。江尘压低鸭舌帽檐,帽檐下的眼神锐利如鹰。
他没有选择主电梯,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消防通道的阴影,一路向下,首达空旷的负二层停车场。他挑了一辆黑色轿车——一辆他确认过,没有安装GPS定位的旧车。
“慢时光”咖啡馆暖黄色的招牌在街角亮起,像一个温柔的陷阱。江尘将车停在五十米外一条幽暗的巷子里,熄火。他像一尾融入夜色的鱼,借着行道梧桐树浓密的阴影,向咖啡馆无声靠近。
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他屏住呼吸,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精准地锁定在咖啡馆二楼的一扇窗户上。
苏绾的身影清晰地映在透亮的窗玻璃后。暖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姣好的轮廓,她正对着手机说着什么,神情专注。
而在她身侧,靠近房间内侧的阴影里,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窗户站立。他的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那姿势,紧绷而警惕,仿佛在隐藏着什么。
江尘的呼吸放得极轻、极缓,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
他紧贴着粗糙的树干蹲下身,树皮的纹路摩擦着后背,却远不及他心中那根弦绷紧的程度。
窗内,苏绾的手指忽然抬起,在空中比划了一个清晰的手势。
与此同时,那个背对着窗户的风衣男人,肩膀明显地动了一下——他像是要转过身来!
一阵风猛地卷过,裹挟着细小的梧桐絮,扑簌簌地钻进江尘的衣领,带来远处江面微咸的潮气。
他死死盯着二楼那扇半开的窗户,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擂动,如同密集的战鼓——有些深埋于黑暗中的秘密,似乎就要在这迷离的夜色里,破水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