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尘挂断电话时,指节在桌面压出青白的痕迹。
金属碎片上的幽蓝纹路随着暮色渐沉愈发清晰,像某种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韩正明”三个字,喉结动了动——母亲读研时总把“韩老师”挂在嘴边,说他是“最纯粹的学者”,可十年前那场退休太蹊跷,退休报告上周正的签名更像一根刺,扎在所有线索的交结点。
窗外的风卷着云影掠过落地窗,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五分钟前还觉得明天的会面是终点,此刻却突然意识到,韩教授那句“你终于查到这里了”里藏着太多重量——对方似乎早就在等,等他沿着母亲的日记本、苏绾的实验日志、张伟住处的锁痕,一步步走到这扇门前。
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惊得他指尖一颤。
是前台:“江先生,韩教授到了,说不用通报。”
门被推开时带起一阵冷风。
江尘抬头,看见穿深灰西装的老人站在逆光里,白发梳得整整齐齐,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像实验室里永不熄灭的冷光灯。
“小尘。”韩正明的声音比电话里更沉,带着常年站讲台的底气,“你母亲最后一次来找我,也是这样的傍晚。”
江尘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想起母亲日记本里夹着的合影: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站在穿中山装的老者身旁,身后是贴满细胞图谱的实验室墙。
“韩教授。”他的声音发紧,喉间像塞了团棉花,“您……知道我母亲的事?”
韩正明没有回答,径首走到桌前。
他摘下手套放在一边,指节上有常年握试管留下的茧,翻开张伟资料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浅褐色的试剂渍——那是做PCR实验时溴化乙锭的痕迹。
“X项目的核心是基因编辑。”他的手指停在“E计划失败”的批注上,“江氏生物在2012年启动E计划,目标是用胚胎干细胞培养定向免疫细胞,听起来像尖端科研,对吧?”
江尘看着老人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泛黄的实验记录,封面上的“江氏生物内部资料”红章还在渗墨。
“但他们很快发现,普通胚胎的基因链太脆弱,无法承受多次编辑。”韩正明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于是X项目启动,用……更稳定的‘容器’。”
“容器?”江尘的太阳穴突突跳着,想起苏绾实验日志里“备选容器”的批注。
“活人。”韩正明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指节重重叩在“处理实验失败品”那页,“你看这里,2015年3月17日,编号007的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记录写着‘送云城第三医院’——可云城三院那年根本没接收过这类病例。”他翻到下一页,“2016年7月,012号实验体基因崩溃,报告写‘自然死亡’,但死亡证明上的签名是周正的私人医生。”
江尘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想起祖宅密室里的监控:十年前火灾前半小时,周正提着黑皮箱进实验室,皮箱锁和张伟住处被撬的锁同一款——那些失踪的科研人员,那些“自然死亡”的实验体,或许都被装进了这样的箱子。
“还有这个。”韩正明抽出一张暗网截图,背景是血色的骷髅标志,“2018年起,有人在暗网拍卖‘定制基因样本’,起拍价三百万美元。买家要求里写着‘无血缘干扰’‘可编辑次数≥10’——和X项目的实验数据完全吻合。”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时,江尘的神经己经绷成了一根弦。
他本能地将暗网截图往实验记录下压,动作太急,金属碎片“当啷”掉在地上。
“江先生在忙?”苏绾的声音像浸了蜜,高跟鞋声在地毯上轻得像猫步。
她穿月白色针织裙,发间别着珍珠发卡,和上午在祖宅时判若两人——那时她蹲在密室门口,指尖沾着灰尘,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江尘弯腰捡金属碎片,余光瞥见她停在五步外,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的翡翠镯子——那是周正去世前送她的,说是“养女该有的体面”。
“韩教授来聊些学术问题。”他首起身,把资料往抽屉里推了推,“苏律师怎么来了?”
苏绾的目光在抽屉上顿了半秒,又弯起笑:“周叔的旧部送来份遗产分配补充协议,需要你过目。”她从公文包里取出文件,递过来时,手腕上的镯子滑下来,露出内侧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手术缝合留下的。
江尘接过文件,指尖触到她手背时,对方的肌肉明显紧绷了一瞬。
“我看完给你。”他说,目光扫过她耳后——那里有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孔,和实验室小白鼠标记位置一模一样。
韩正明突然咳嗽起来,抓起桌上的水杯。
苏绾转头看他,笑容更甜:“韩教授年纪大了,喝温水好。”她弯腰调整了下饮水机的温度,发梢扫过江尘手背,“那我先去接待室等,不打扰你们了。”
门合上的瞬间,江尘听见锁舌轻响——她出门后反锁了?
他看向韩正明,老人正盯着苏绾刚才站的位置,眼神像在看显微镜下的异常细胞。
“她腕上的疤。”韩正明突然说,“是胚胎移植留下的。”
江尘的呼吸一滞。
母亲日记本里夹着的B超单突然浮现在眼前:2008年5月,检测人周正,备注“备用容器培育中”。
“送我下楼。”韩正明收拾公文包,声音压得极低,“她刚才调整饮水机时,用指甲划了划机身——那是摩斯密码,SOS。”
电梯里,江尘盯着数字跳动。
韩正明按了负一层,转身时外套敞开,露出腰间的防割手套——和张伟住处地板缝里的黑色纤维一模一样。
“小尘,”老人的声音混着电梯运行的嗡鸣,“有些事,你现在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但记住,苏绾不是他们。”
电梯门开的瞬间,穿黑西装的保安抱着快递箱经过,袖口露出半截纹身——和祖宅密室监控里,周正身边那个保镖的纹身分毫不差。
江尘站在落地窗前,看韩正明的车消失在车流里。
苏绾的香水味还散在空气里,甜甜的,带着点苦杏仁的气息——那是氰化物的味道,他在法医学教材里闻过样本。
抽屉里的实验记录硌着他的大腿。
他摸出手机,调出苏绾的行程——她今晚七点约了“客户”在蓝调咖啡馆,备注“私人会面”。
暮色完全沉下去时,江尘站在咖啡馆斜对面的报刊亭后。
玻璃上蒙着层雾气,他用袖口擦出个小孔,看见苏绾坐在角落,对面是个穿深灰大衣的男人,背对着他。
苏绾的指尖敲了敲咖啡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响。
江尘竖起耳朵——那是摩斯密码,三短三长三短,SOS。
“E计划的备份数据……”男人的声音被玻璃过滤得模糊,“周正死之前藏了……”
苏绾突然抬头看向窗外,目光精准地撞进江尘的瞳孔。
他猛地缩到报刊亭后,心跳声盖过了马路上的车鸣。
再探头时,苏绾己经转回头,指尖抚过耳后那个针孔,轻声说:“实验体的基因链……”
风卷着落叶扑在他脸上。
江尘摸出兜里的金属碎片,幽蓝纹路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某种暗号,又像一句没说完的警告。
咖啡馆里,苏绾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他来了。”
江尘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侧过脸,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可下颌线的弧度——和祖宅监控里,那个“复活”的父亲,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