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太子妃因花宫令一事忙得脚不沾地。
百官后知后觉:太子是皇帝亲自教导培养的,精通政事,自然明白一个新政策的初期不宜大动干戈,需要循序渐进的道理。此事一开始就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给朝臣一种各退一步的感觉,让花宫令能顺利重启。
不过当日在藏香楼众人所忧之事确实是花宫令想要持久发展下去的真正的难题之一。
甘舒宁调弄着之前水溶送来的那张唐朝香料秘方所调制的香料,慵懒地说:“要是前朝在花宫令重启初期会出钱出力的话,那要本县主做什么?”
暗香浮动,青梧在一旁焚烧信件,小丫鬟领着晴雯进来,甘舒宁笑道:“托你做的东西,这么快就弄好了。”
晴雯恭敬地奉上三件绫罗料子的襁褓和七八件绫罗料子的肚兜。
算来离王熙凤生产之期愈发近了,众人商议着找个绣娘先预备襁褓、肚兜等物。
甘舒宁在园子里同宝玉、姑娘们闲玩的时候,偶然见过晴雯几次。
晴雯十指芊芊,皮肤娇嫩,又留着长指甲,甘舒宁一看便知这不是寻常丫鬟,问过贾母,果然是个技艺高超的绣娘。
青梧接过晴雯手上的物件送到甘舒宁跟前,甘舒宁上手摸了摸,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好姑娘,你这手艺在尚服局可入前三。”
素闻甘舒宁见识不凡,少有东西能入她的眼,现下听见她如此称赞自己的手艺,晴雯心中既高兴又满足,浅笑道:“早先年老太太请了位宫里出来的女官,当时我刚被赖奶奶送到老太太那儿,老太太让我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学手艺,只我得了师父的真传,学了个七七八八。”
甘舒宁了然:“原来是名师出高徒,那位女官我也知晓一二。她有个同门,叫做慧娘,慧娘并未入宫,在城东经营了个绣房,我们幼时许多衣裳物件便是出自慧娘之手,后来慧娘年纪大了,非合眼缘者不开工。你有这手艺,待在宝玉身边真是屈才了。”
若非知道贾母有意将晴雯给宝玉做姨娘,甘舒宁真心想向贾母讨了来。
好料子容易得,好手艺的绣娘难得。
甘舒宁示意青梧。
青梧拿了一个荷包给晴雯,晴雯推辞了一下,青梧笑道:“我们县主绣工虽不大行,但她知道你们绣娘做一件精巧物件不容易,尤其是苏绣,一根丝要用长指甲劈成一百二十八根线。既托你做了这些物件,怎么忍心叫你白白受累。”
青梧平日里也会绣些东西玩,但她因练武手上有茧,许多珍贵的丝线碰不得一点,一碰就容易勾丝。
晴雯不好再推托,便收下了。
甘舒宁笑道:“来日有了兴致做些小玩意我还要拜托你呢,可不许推辞不做,我照着外面绣房里一等绣娘的工钱给你。”
二十日后,王熙凤早产诞下一女。
甘舒宁拿着一个纯银打得拨浪鼓逗襁褓里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孩玩,纯银打造的拨浪鼓摇晃起来发出的声音清脆悦耳。
王熙凤头上戴着一条宽大的抹额,笑道:“你也太破费了,弄了个纯银打得拨浪鼓给她玩儿。”
甘舒宁:“我们小时候玩得就是这个,模具一首放在库房里,我让人将模具取出送去福兴堂,请他们家的师父照着模子弄,并不费事。”
金银饰品最贵的还是模具,从设计到制作,既耗费精力又耗费材料,有了现成的模具便会方便很多。
王熙凤:“我看见这孩子第一眼差点哭出来,这么皱巴巴红彤彤的,还是个女娃,将来可怎么办?幸而老太太是个有经历的,同我说,小孩子都是这样,长开了就好了。”
两人又说笑了一番,甘舒宁便往园子里寻黛玉去。
她们主仆二人俱是有些武功在身上,平日里容易不自觉的放轻脚步。
路过滴翠亭,听见滴翠亭里边叽叽喳喳有人说话,西面雕镂格子糊着纸的小窗都关上了。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坦坦荡荡地过去听墙角了。
因小红办事爽利,虽是宝玉院里的,但早前王熙凤管家时在王熙凤跟前露了脸,如今私底下也帮王熙凤做些事,故而甘舒宁认出了她的声音。
大抵是说她与贾芸的牵扯。
听她们说得差不多了,甘舒宁轻叩小窗。
里面两人静默一瞬,推窗看来,见甘舒宁与青梧站在花丛前。
两人脸上有些不知所措,还未开口说些什么,甘舒宁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这些年纪大些的丫头心底有些情思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该随意让人知道了去。园子里俱是些年轻姑娘和年轻丫头,倘若让好事者听见,西处传扬,岂不是坏了园子里的风气?便是偶尔有要倾诉的需求,也不当将此闺房私语拿到大庭广众来说。”
两人见甘舒宁只有教导并无责怪之意,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低声道:“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甘舒宁无心追究,带着青梧,两人往潇湘馆去。
一路上,树木成荫,青梧问:“其实我一首有一个疑问,小姐助太子妃重启花宫令,前朝是看重了此令对于我朝经济的作用,小姐与太子妃的初心在于破除当世对闺阁儿女过于严苛的歪风邪气,我一首不太明白,这个界限在哪里?”
甘舒宁轻摇团扇,想了想:“这事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只有事情摆在我与太子妃面前的时候,我们依照自己的心性处置。正如方才之事,我觉得既没必要视其如洪水猛兽,却也不可推崇夸赞,只能依照自己的为人和能力,折中处置。”
青梧想了想,说:“这样也太没有依据了,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支撑,全凭您与太子妃的为人和能力,我觉得有些托大了。”
甘舒宁轻笑:“所以这正是此事最难的地方。虽说我与太子妃的初心是除旧革新,但要是没把握好这个度,难保不会生出另一种歪风邪气。”
青梧:“无史可鉴,实在棘手。”
潇湘馆前,甘舒宁止步,说:“朝堂上有为国为民的官员盯着此事,我与太子妃并非贪慕权势之徒,不敢说我们能做得多好,最起码不会祸乱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