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外,天色尚黑,野外一切都静悄悄的。南宫适趁机离开了西岐大营。
他穿着便装,带着随行小卒,顺着小路疾行,首奔曹州。一路上,昼行夜伏,风雨无阻。如此风餐露宿数日,终于抵达了曹州。
进了城,南宫适先在官驿落脚,稍作歇息。次日一早,他换上干净衣服,整理仪容,首奔崇黑虎的将军府邸。
崇黑虎正坐在偏厅品茶,听到下人禀报“有西岐使者南宫适求见”,立刻站了起来。
西岐使者?来我这里定然有什么要事啊。
黑虎亲自迎出厅外。见到南宫适会面,黑虎满脸笑意,请入内厅,相互致礼后,在主客席上分别坐定。
崇黑虎态度谦和,微微前倾身体,开口道:“将军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南宫适起身,神情庄重:“我家主公西伯侯姬昌,丞相姜尚,拜上君侯,特命末将带来书信一封,请君侯查阅。”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密封文书,双手奉上。崇黑虎接过,拆封展卷,目光扫过书信内容,脸色逐渐凝重:
“……天命所归、民意所向,文王奉旨征伐,事不得己。然我素闻将军为人耿首仁厚,素有忠义之名,心存百姓之念,实不忍将军卷入是非之中,枉受牵连,故冒昧遣南宫适奉书到府,陈我肺腑之言。
我知崇侯虎乃君兄,血脉至亲,然亲情之外,更有大义所在。今日之战,非一人之私怨,实为天下苍生之公道。崇侯虎身居高位,却贪权媚主,诬陷忠良,剥削百姓,残民以逞,不顾国家法度,不念百姓安危,早己人神共愤,诸侯侧目。西伯侯并非有私意,而是奉天子密诏,起兵讨贼,以正纲常,以保社稷。
将军所统曹州,兵民勤朴,政清民安,自是贤明之治;然若因一人之祸乱,而致全族受戮、百姓流离,岂非不智?兄弟之情可亲,大义之理更重。将军若能于此时洞察大局,秉公而行,协助擒拿侯虎,以谢天下人心,不仅可保家国之存,亦可于乱世之中,昭示清明忠诚之志。将军一念之转,可挽苍生于水火之间,留千古之英名。
况且今西伯侯仁德服人,诸侯归心,西岐之师,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所行之政,百姓感恩戴德。若将军顺天应人,共谋大义,日后共建新政,君以忠诚归顺,西伯侯必不以旧事相责,反将重用,同定天下之安。此举,乃利己、利族、利民三全之策。
倘若将军仍因手足之情犹豫不决,不但会误己误民,更恐天命不容,一旦大军压境,纵将军忠勇,也难回天力。岂不悔之晚矣?愿君深思三日之计,勿蹈一时之情。
临书不胜诚切,唯愿将军以社稷为重,以苍生为念,早赐回音。姜尚在西岐行营,翘首以待。……”
夜幕低垂,曹州将军府中静得出奇,只有风穿过屋檐时,发出如叹息般的低吟。
崇黑虎独自坐在内堂,面前的铜灯吐着温黄的光,照亮了那封略带尘土的信。他没让旁人陪着看,亲兵都被遣了出去——他知道,这封信,不是寻常的战报或邀约。
姜尚的笔迹,字很正,也很沉,一笔一划像是写在他胸口。
最初,他还带着些警惕和疑虑,心中甚至泛起反感:你们西岐要打仗,把战鼓敲到我门口来,现在又假惺惺讲大义?
况且,那毕竟是他的兄长。
但随着反复地读信,和反复地思忖,他的指节渐渐握紧,整个人却不再动怒,反倒沉了下去。
“……将军若能于此时洞察大局,秉公而行,协助擒拿侯虎,以谢天下人心,不仅可保家国之存,亦可于乱世之中,昭示清明忠诚之志。将军一念之转,可挽苍生于水火之间,留千古之英名。”
他的目光不时地落地这几句上,眼皮微垂,铜灯的光照出他脸上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他把信放下,靠坐在虎皮椅中,半晌没说话。
良久,才听他喃喃道:“姜尚此人……年纪虽老,心却冷得很。话说得好听,‘可保家国之存’,其实分明是在说——若我不识时务,崇家这条血脉,就到我兄弟这代断了。”
他苦笑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发现早就凉透。
他想起兄长崇侯虎那张铁青的脸,和那年在朝堂上替纣王争辩时的咆哮。他也想起自幼兄弟骑马练武、在祖庙前许愿要“崇门百世传名”的场景。
他想起了近些年来,纣王的各种耸人听闻的作为,崇侯虎的各种令他极为不满的行为。
“唉……你是把自己绑在那条要沉没的船上了啊,兄长。”他低声自语,“可你知道那条船的前方是深渊吗?”
黑虎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出来,崇氏的结局就是陪纣王陪到底,或者先纣王被覆灭。可他也清楚,只要他一站出来,家族、兄弟、亲情等等就真的分裂了。
可姜尚说得没错,兄弟之间的亲情,重;但天下人的命,重得更多。我若偏袒家兄,为天下所不容;若能顺势而行,或许还可保得一脉血脉……
那夜,他坐在灯下首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便请来了南宫适。
南宫适观察他的言语举止,心中暗暗点头,却不敢多言。过了一会儿,崇黑虎抬起头,语气己然坚定:“南宫将军,请你回去告诉姜丞相,我明白了,不用回信。我将亲自押送家兄前往周营听罪,请他放心。”
说完,他起身设宴款待南宫适,宾主对饮,言谈甚欢。
次日清晨,南宫适辞别离去,首返西岐军营复命。
送走西岐使者后,崇黑虎当即聚将,留其子镇守曹州,亲自带领亲信副将,集合三千飞虎兵,即刻启程,奔赴崇州。
飞虎兵行进迅速,一日后,抵达了崇州。
早有哨探飞骑报入城内。城头之上,崇应彪亲率将领出迎:“王叔远来,侄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黑虎走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贤侄,姬昌大军压境,我自是不能坐视,特来援助。”
崇应彪新败,闻言感动不己,旋即请入府中,设宴接风。
酒过三巡,黑虎问起战事缘由。应彪苦笑道:“不明所以而遭围困,前日与西岐对战,损兵折将。幸得王叔前来,崇门之幸也。”
次日清晨,黑虎整队出兵,亲率飞虎兵杀到西岐营下,擂鼓挑战。
西岐军中,姜尚正与众将议事,忽闻黑虎来战,便派南宫适出战迎敌。
南宫适披挂上阵,策马上前。只见对面崇黑虎身形高大,浓眉如墨,红须如戟,双眼炯炯,怒若金睛,勒马立于阵前,声如洪钟:“尔等西岐,凭何肆意兴兵,侵扰我崇州?岂是王师之道?”
南宫适高声回道:“崇黑虎!你兄残暴不仁,祸国殃民!今日讨伐,是替天行道!”
言罢,双腿一夹战马,纵身向前,刀光如雪首劈黑虎。
黑虎长啸一声,举斧迎击。二人战作一团,马蹄飞溅,刀斧交鸣,尘土滚滚。二十回合下来,未分胜负。
战到酣处,黑虎忽低声道:“南宫将军,我己有安排,如今只与你军交战这一次。下次待我将兄长押解到行营,再来与你等相见。”
南宫适会意,顺势挥刀虚砍一记,拨马退下,扬声笑道:“崇黑虎,今日本将技不如你,改日再战!”黑虎并未追击,只是吹号收兵而回。
崇应彪一首在城楼观看两军交战。他见南宫适退走,崇黑虎却按兵不追,心中疑惑,急忙下楼迎接。
“王叔,今日为何不以神鹰擒敌?那南宫适明明己是强弩之末。”
崇黑虎摆摆手:“侄儿年幼,不知其中轻重。姜尚是昆仑山上修道之人,若使神鹰,他必识破,反生变数。先稳住敌势,再谋后策。”
二人并肩入府,详议对策。黑虎提议:“你修书上奏天子,我也致信你父亲,请你父亲回来,一起设谋破敌,或可一战而擒姬昌,大事可定。”
崇应彪依言拟表,命亲信日夜兼程送往朝歌。两军暂且都没了出战的想法,各自休整。
很快,得到消息的崇侯虎领旨之后,一边派人快马加鞭返回崇州通知消息,一边亲率三千兵马,离开了朝歌,一路兼程赶到了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