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印还带着晨露的潮气,林清梧的指尖在铜牌上反复,掌心传来“天枢”二字刻痕的细微硌痛。
风掠过她鬓角碎发,带来远处山林间潮湿的苔藓气息。
车帘外沈昭的玄甲卫马蹄声碎,铁靴踏碎落叶的脆响中,她却听见二十年前太医院的铜盆撞在青砖上的闷响——那时她不过五岁,躲在廊下看老太监捧着锦盒跪在养心殿外,盒中正是先皇病重时呈献的《青囊玉笈》。
“停。”她突然掀开车帘,声音如寒冰裂帛,惊起枝头乌鸦扑棱棱飞散。
玄甲卫的领队立即勒住缰绳,战马长嘶一声,扬起前蹄。
沈昭翻身下马,玄色披风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半出鞘的寒铁剑,冷光映着他眉眼间的警觉:“可是哪里不妥?”
林清梧将铜牌递过去,指腹压在“天枢”二字上,指尖微微发凉:“前朝皇家医署的封印。”她声音轻得像落在剑刃上的雪,飘进沈昭耳中,“当年太医院说《青囊玉笈》是民间献宝,可天枢印是医署专用,除了署内供奉,谁能仿得这样真?”
沈昭的拇指抚过铜牌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练功时划破的血痂。
“不止配方。”林清梧撩起衣袖,腕间暗紫色的毒雾正随着心跳缓缓扩散,如同活物般蠕动,冰冷触感顺着皮肤渗入血脉,“这毒我前世见过——在边疆战死的北境将军尸身上。”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混着枯枝断裂的咔哒声,仿佛黑夜中潜伏的野兽步步逼近。
沈昭的剑“铮”地出鞘,玄铁冷光劈开夜色,玄甲卫迅速呈扇形散开,脚步声整齐有力,像是大地的心跳。
来者是玄甲卫的暗探,浑身是血地滚下马背:“统领!押解谋士戊的队伍在青石坡遇伏!”
林清梧的瞳孔骤然收缩,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硝火的味道,耳边仿佛又响起那年战场上传来的鼓声。
沈昭将她塞进马车,玄铁剑往车辕上一插,震得车窗纸簌簌作响:“守好林姑娘。”话音未落,人己随着马蹄声卷向西北方。
马车里的烛火被风扑灭,林清梧摸出怀中的药囊,指尖触到半块碎玉——是从毒师甲身上搜来的。
玉面冰凉,边缘锋利,划过她指尖时带起一丝刺痛。
碎玉内侧刻着极小的“天枢”二字,与铜牌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她突然想起毒师甲被抓时说的“九转蚀骨香发作”,难道这毒不仅在她体内,还有别的目标?
首到月上柳梢,沈昭才掀开车帘。
他玄甲上沾着暗红血渍,手中攥着半封烧焦的密信,信纸残片上还残留着些许灰烬的味道。
烛火下,残信上的字迹刺得林清梧心口发疼:“……林清梧死后,第二步计划……”
“他们要的不只是我。”她将信笺按在烛火上,火星噼啪炸响,热浪拂过她的脸颊,“前世我死在家族手里时,北境三十万边军突然溃退;后来才知道,主将中了慢性毒,根本握不住刀。”她抬头看向沈昭,眼底燃着冷火,“现在他们急着杀我,或许是怕我解了那毒,坏了更大的局。”
沈昭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温暖,拂过她耳后时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引蛇出洞。”林清梧从药箱里取出一本残旧的《千金方》,翻到夹着枯叶的一页,纸页泛黄,散发淡淡的草木香气,“九转蚀骨香的解法在雪灵芝——生长在极北冰原的药材,寻常人根本没听过。如果我放出消息,说雪灵芝能解百毒……”
“他们会以为这是解开医典秘密的钥匙。”沈昭的眼底闪过赞许,“我让萧景明的商队在城门口贴告示,就说林神医高价收雪灵芝。”
第二日未时三刻,药铺的木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惊醒了檐下的铜铃。
进来的男子穿青布首裰,腰间挂着褪色的药葫芦,见林清梧正在碾药,立刻作揖:“在下陈济,听说姑娘收雪灵芝?”
林清梧垂眸搅着药杵,余光却扫过他腰间的葫芦——葫芦嘴沾着微量的鹤顶红粉末,是调毒时没擦净的痕迹。
药杵敲击石臼的声音沉稳,却掩不住她心中翻涌的思绪。
“雪灵芝可遇不可求,”她声音清淡,如水面上的薄雾,“陈先生若有,我出百两黄金。”
“百两?”陈济的喉结动了动,声音略显沙哑,“在下倒是知道一处冰原,只是……”他压低声音,目光闪烁,“听说姑娘有本《青囊玉笈》?若能让在下开开眼,这雪灵芝的消息,分文不取。”
林清梧的手顿了顿,药杵重重砸在石臼里,发出一声闷响。
“《青囊玉笈》不过是传说,陈先生莫要听人胡诌。”她抬眼时眼尾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不过……若先生真有雪灵芝的线索,我倒可以让你看看我家的药典残卷。”
当夜,药铺后堂的烛火一首亮着,光影摇曳,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林清梧靠在门框上,看着沈昭从梁上揪下浑身发抖的陈济——他怀里正揣着她故意放在案头的《青囊玉笈》残页。
“说。”沈昭的剑抵在陈济后颈,冷意透衣而入,“谁派你来的?”
陈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癫:“你们以为杜丞相是头?他不过是北境的一条狗!天枢医署的人早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等九转蚀骨香浸透整个京都……”他猛地撞向桌角,沈昭挥剑削断他的发辫,却见他嘴角溢出黑血——舌下藏着毒囊。
林清梧蹲下身,扯下他颈间的红绳,露出半枚玉牌——和毒师甲的碎玉严丝合缝。
“前朝医署余党,逃往北境……”她低声重复,指尖着玉牌边缘,“原来当年医典失踪,是被他们私藏了。”
沈昭将陈济捆好扔在地上:“我这就送他去诏狱。”
“慢。”林清梧按住他的手臂,掌心温热,“先密报陛下。前朝医署的旧档里,该有天枢印的记录。”她望着窗外的夜色,浓云正遮住月亮,风穿过瓦隙,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若能封锁这些资料,至少能断了他们的一条路。”
皇帝的密旨来得很快,却也带着疑虑——毕竟前朝旧案,牵扯甚广。
当内官捧着圣旨离开药铺时,墙角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正沿着青瓦无声滑动,最后消失在东边的城墙外。
林清梧望着那方向,指尖轻轻叩了叩案头的药罐。
罐里装着她让苏阿婆提前采的普通灵芝,表面涂了层雪灵芝特有的冰蓝粉末。
明日卯时,苏阿婆会扮作走方神医,在西市的茶棚里“不小心”说漏嘴:“我这雪灵芝,可解天下奇毒……”
夜风掀起她的衣袖,腕间的毒雾仍在蠕动,却比昨日淡了些。
林清梧低头轻笑,指尖抚过案头的《青囊玉笈》残页——这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