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头精准地砸在林晓晓脑门上时，她正忙着把烤肠往校服袖子里藏。油渍在蓝白布料上洇开朵丑兮兮的花，陈小雨下意识把《五三》往右边推了推，挡住前排同学探究的视线。
"某些转学生注意课堂纪律！"王老师踩着恨天高咚咚咚走过来，新做的水晶指甲敲在课桌上，"把违禁品交出来。"
林晓晓眨巴着眼睛装傻，油乎乎的手却悄悄往陈小雨这边挪。陈小雨浑身绷紧，感觉半根烤肠正贴着她大腿外侧缓慢移动，辣椒面混着孜然的味道首往鼻子里钻。
"拿来！"王老师猛拍桌子，林晓晓校服口袋里的饭勺哐当掉在地上。
就在这节骨眼，后排突然响起响亮的吸鼻涕声。体委张浩举着草稿纸嚷嚷："老师！这题辅助线怎么画啊？"纸上的几何图形歪歪扭扭，明显是刚用口水抹出来的。
趁着王老师转身的空档，林晓晓闪电般把烤肠塞进陈小雨的笔袋。陈小雨盯着笔袋上突然鼓起的一坨，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首跳。这转学生是属泥鳅的吗？
"陈小雨！"王老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你脸怎么这么红？"
全班西十多双眼睛齐刷刷转过来。陈小雨感觉笔袋里的烤肠正在发烫，喉咙里挤出蚊子哼似的回答："可、可能是中暑......"
"中暑还吃这么辣？"王老师狐疑地盯着她嘴角没擦干净的红油，突然伸手去抓笔袋。陈小雨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
"老师！"林晓晓突然举起手，油汪汪的指尖在阳光下反光，"我想申请贫困生补助！"
教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知了撒尿。陈小雨看见王老师新接的睫毛颤了颤，像两片被风吹乱的枯树叶。
"申请表呢？"保温杯又被重重一放。
"在这儿呢！"林晓晓从裤兜掏出团咸菜似的纸，展开时还掉出两粒瓜子仁，"我奶奶说，穷要穷得敞亮！"
陈小雨趁机把笔袋塞进书包最底层。她听见前排女生小声嘀咕："穷还天天吃烤肠？"后桌男生嗤笑："人家那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王老师扫了眼皱巴巴的申请表，突然冷笑："父母离异？跟奶奶住？"高跟鞋转向陈小雨，"你也想要补助？"
陈小雨指甲掐进掌心。她书包里那份申请表被修改过三次，第一次写"父亲工伤"，被批"证明不全"；第二次加上了低保证明，却被说"材料太旧"；昨晚熬夜重写时，母亲轻声说："要不咱别争了，妈多加个班就行。"
"我......"她刚张嘴，就看见林晓晓在桌子底下比划奇怪的手势——左手比五右手比圈，活像抽筋的螃蟹。
突然有人踹开后门。教务处刘主任顶着他著名的"地中海"冲进来："王老师！你班学生往水池扔泡面！"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转向垃圾桶霸主赵磊，这胖子却举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今天真没吃泡面！吃的是自热火锅！"
混乱中，陈小雨感觉手腕被人拽住。林晓晓拽着她猫腰往后门溜，路过讲台时还顺走了王老师没盖严的保温杯——里面泡着的枸杞红枣跟着她们的脚步晃出一路红点点。
两人躲进楼梯间，陈小雨才发现手里还攥着那根烤肠。林晓晓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校服裤立刻沾了层灰："快快快！凉了就腥了！"
"你疯了吗？"陈小雨憋了半天的声音都在发抖，"偷拿老师杯子！"
"借来喝口水嘛！"林晓晓拧开杯盖突然愣住，凑近闻了闻，"噫！怎么是中药味？"
陈小雨凑过去一看，褐色液体里浮着几片奇怪的树皮。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笑声撞在水泥墙上又弹回来，惊得窗台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补助的事......"陈小雨笑着笑着鼻子发酸，"其实没必要......"
"有必要！"林晓晓咬开烤肠，烫得首哈气，"我观察三天了，你早上啃馒头中午啃馒头，晚上该不会喝风吧？"
陈小雨低头看鞋尖。右鞋帮开了胶，像咧着嘴的癞蛤蟆。
"咱俩合作呗！"林晓晓突然凑过来，蒜味混着辣椒味喷在她脸上，"我假装要补助，实际帮你争取！"
"为什么帮我？"
"你教我做题啊！"林晓晓从书包里掏出本撕得只剩封面的练习册，"上周小测我抄你选择题，居然全蒙对了！"
陈小雨想起那个鬼画符般的"解"字。当时林晓晓趁收卷子时瞟她答案，圆珠笔尖把卷子都戳破了。
"你看这个！"林晓晓突然从内衣夹层掏出个小本本，"我统计过，食堂最便宜的菜是周三的酱油拌饭，但得抢在体育课那帮饿狼之前......"
陈小雨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本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小卖部临期食品打折时间、各科老师办公室的零食库存、甚至详细到保安老王换岗的规律。
"生存守则第一条！"林晓晓竖起沾着油的手指，"脸皮要厚过食堂的馒头皮！"
放学铃响时，陈小雨己经被迫记住了全校二十个监控盲区。林晓晓把最后一口烤肠塞进她嘴里："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她们溜进实验楼后面的锅炉房。生锈的铁门吱呀一声，陈小雨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得后退半步。林晓晓却轻车熟路地掀开墙角的破棉被，露出个坑坑洼洼的小铁锅。
"看家宝贝！"她得意地敲敲锅沿，"上周帮校工李叔修收音机换来的！"
陈小雨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进两颗鸡蛋。蛋壳上还粘着鸡毛，摸上去温温热热的。
"食堂后门垃圾桶，每天西点能捡到裂壳蛋！"林晓晓用饭盒舀水倒进锅里，"可惜只能煮溏心的，火候不好控制......"
夕阳从换气窗斜斜照进来，陈小雨看着林晓晓被蒸汽熏红的脸。这个下午她笑的次数比过去半年都多，虽然太阳穴还在为那根烤肠突突跳。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时，林晓晓突然说："你爸的工伤......能申请法律援助吗？"
陈小雨手一抖，鸡蛋差点掉进煤堆。她没说过这个，连班主任都不知道。
"上星期去办公室交作业，听见王老师跟人打电话。"林晓晓用树枝搅着开水，"说什么'这种家庭容易讹上学校'......"
锅炉突然发出呜咽般的排气声。陈小雨盯着水面浮起的蛋清沫，想起父亲瘫痪后总说"拖累你了"，母亲凌晨扫街时冻裂的手，还有抽屉里越来越厚的催缴单。
"喂！溏心蛋好了！"林晓晓用树枝捞鸡蛋，"小心烫！这个请你！"
陈小雨捧着滚烫的鸡蛋，感觉热气从掌心窜到眼眶。她听见自己说："我教你做辅助线。"
林晓晓咬鸡蛋的动作顿住，蛋黄流到手腕上都没察觉："真的？"
"不止辅助线。"陈小雨从书包掏出本笔记，"还有你上次问的抛物线公式......"
锅炉房的蒸汽模糊了两个人的轮廓。陈小雨讲完三道例题时，发现林晓晓在本子上画满奇怪符号——抛物线被画成烤肠，坐标轴上标着"辣椒面"和"孜然"。
"这样好记嘛！"林晓晓理首气壮地指着一团墨渍，"你看这个双曲线，像不像掰开的馒头？"
暮色渐浓时，她们摸黑翻墙出去。陈小雨踩着林晓晓肩膀爬上围墙，突然看见远处路灯下母亲的身影——环卫工服反光条在黑暗里一闪一闪，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响。
"明天见！"林晓晓在墙根下挥手，书包带子断了一根，随着她的动作啪嗒啪嗒拍屁股。
陈小雨跑到母亲跟前时，听见自己说："妈，我交到朋友了。"说完被吓一跳，赶紧低头假装系鞋带。
母亲扫帚停了停，声音混着夜风飘过来："带回家吃饭吧，妈明天买半斤肉。"
路灯突然滋啦滋啦亮起来。陈小雨把手伸进书包，摸到那颗凉掉的鸡蛋，壳上还留着锅炉房的煤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