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天空阴沉沉的,闷雷像一头被困在云层里的巨兽,不时发出低沉的咆哮,滚过天际。
双龙村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瑟瑟发抖,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安的故事。
黄海波蹲在青石井栏旁,手指轻轻抚过“双龙汲水”的浮雕纹路,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井水从井壁渗出,带来丝丝凉意,顺着他的掌纹慢慢爬进心里。
这口西百年的古井,是全村的命脉,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村民。
然而,此刻它却成了一个催命符——三天前,地主肖老爷派人撂下话,要拆了井台盖别院。
“海泼哥,后山竹林有动静。”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黄海波耳边响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猎人李浩猫着腰从灌木丛中钻出来,肩头还落着几片翠绿的竹叶。
“什么情况?”黄海波站起身来,眉头微皱。
李浩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低声说道:“肖老爷的狗腿子带了两辆马车,车上装的怕是拆井工具。”
井底突然传来三声沉闷的响声,声音在幽深的井道里不断回荡,仿佛是被囚禁在黑暗中的巨兽发出的怒吼。
黄海波的眼睛猛地一亮,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守在地道口的栓子发出的信号。
黄海波迅速摘下头上的草帽,小心翼翼地将它扣在井栏的龙头上,仿佛这个动作蕴含着某种重要的意义。
然后,他转过身来,月光如银,照亮了他的半边脸庞。
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按计划行事!”黄海波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让女人们带着孩子们往龙王庙撤退。”他的命令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犹豫。
井台下的世界,宛如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秘密王国。
顺着湿滑的青苔石阶往下走大约二十步,一个宽敞的密室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个密室足有一丈见方,西周的石壁被油灯的光芒映照得有些发黄。
在密室里,七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在石壁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铁匠赵大锤正专注地往竹筒里灌着石灰粉,他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对这种事情早己驾轻就熟。
而在他旁边,猎人家的新媳妇春妮则手脚麻利地捆扎着棘刺藤条,她的手法娴熟,每一根藤条都被她紧紧地绑在一起。
“肖老爷这次可是下了血本啊,竟然带了整整八个护院!”黄海波一边说着,一边用炭笔在石板上仔细地勾画着地形。
他的目光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这片区域的每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
“前日我故意放出消息,说那口井底下藏着前朝的金砖,这老狐狸果然就上钩了。”黄海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一旁的赵大锤听了,也不禁笑出声来。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然后举起一个带有复杂机簧的木匣,说道:
“大锤我按照您画的图纸,把这倒刺闸板做得严丝合缝,保证能让那肖老爷有来无回!”
赵大锤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木匣,接着解释道:
“这闸板就卡在第三道弯的窄口处,只要拉动这根麻绳,机簧就会被触发,闸板就会像闪电一样弹出来,瞬间封住他们的退路!”
地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声,那哭声在这幽暗深邃的地道中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黄海波心头一紧,连忙加快脚步,穿过曲折蜿蜒的甬道,朝着哭声的方向奔去。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了一间石室前。
只见栓子正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娃,轻声哄着她。
女娃的脖颈上挂着半块玉佩,那玉佩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黄海波定睛一看,这玉佩不正是前日被肖老爷掳走的张寡妇家的小桃所有吗?
“栓子,这是怎么回事?”黄海波焦急地问道。
栓子抬起头,一脸慌张地解释道:“今早护院们喝酒的时候说漏了嘴,说肖老爷要把小桃卖给人牙子!
我听到后,心里就一首惦记着这事儿。
后来趁着他们换岗的时候,我从狗洞里钻了进来,找到了小桃。”
说着,栓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半块己经发霉的炊饼。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找到其他吃的,就只有这块炊饼了,小桃可能饿坏了……”
话未说完,头顶井口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黄海波吹灭油灯,黑暗中听见肖老爷沙哑的嗓音在井口回荡:
"给老子把井圈拆了!什么双龙镇水,老子偏要破了这穷酸村的风水!"
铁镐凿击声密集而猛烈,仿佛暴雨倾盆砸落,在寂静的井底回荡。
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挑战这口古老深井的极限,而黄海波的心跳也随着这节奏愈发剧烈。
他的手终于摸到了暗门后的机关绳,那是一根冰凉的麻绳,被他掌心的汗水浸透后,变得有些发涩。
他紧紧握住绳索,感受着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当第一块青石在铁镐的猛力撞击下崩裂时,黄海波毫不犹豫地猛地扯动绳索。
刹那间,井底传来一阵龙吟般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沉睡千年的巨龙被惊醒,发出愤怒的咆哮。
正在凿井的护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井壁暗格中突然弹出的棘刺闸板如闪电般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这些尖锐的棘刺如同恶魔的獠牙,无情地阻挡了他们逃离的脚步。
与此同时,赵大锤迅速拉动了第二根机关绳。这根绳索连接着浸泡多日的石灰包,随着他的用力一拉,石灰包在井底轰然炸开。
白色的烟雾如滚滚波涛般顺着井筒冲天而起,瞬间将整个井口淹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龙神显灵了!"守在井口的春妮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她惊恐地指着那翻涌的白雾,满脸泪痕地哭喊着,"肖老爷触怒井龙王了!"
就在护院们惊慌失措、乱成一团的时候,突然,从三十步外的一口枯井中,钻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正是栓子,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正是小桃!
月光如水,洒在小桃脖颈上的玉佩上,玉佩闪烁着幽幽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哭声划破了夜空。
“龙王爷把我闺女送回来了!作孽的要遭报应啊!”张寡妇的哭喊如同夜枭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肖老爷手中举着火把,原本稳如泰山的手此刻却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是个笃信风水的恶霸,生平最怕的就是鬼神之事。
而此刻,在这诡异的白雾中,竟然真的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龙影!
那龙影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扑向肖老爷。
他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那龙影却始终在白雾中徘徊,让人难以捉摸。
肖老爷当然不知道,这所谓的龙影,其实不过是黄海波用皮影戏的手法操控的剪纸罢了。
而那看似凶猛的“龙爪”,实际上是春妮在暗中操纵的竹耙。
“给、给龙王爷上供!”肖老爷心急如焚地吼道,同时狠狠地踹了一脚呆立在一旁的账房先生。
账房先生如梦初醒,急忙指挥着护院们手忙脚乱地摆放供品。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咔咔”声突然响起,众人惊愕地发现,原本伪装成石碑的暗门竟然缓缓地打开了。
暗门后,八个精壮的汉子如地府阴兵般涌出,他们手中高举着火把,熊熊的火焰将整个井台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黄海波的声音从井底传来,那声音经过井壁的空腔共鸣,显得愈发浑厚低沉:
“肖守财,你这恶贼!你强占民田十几亩,假造债契二十张,害得村民们苦不堪言。
今日若不立字据免去全村的债务,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只听井水突然“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仿佛被激怒了一般。
眨眼间,十几条被石灰呛晕的鲤鱼翻着白肚浮出了水面,它们在水中无力地挣扎着,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我签!我签!"肖老爷瘫坐在地,尿渍在绸裤上洇开。
当黄海波握着按满红指印的契书走出地窖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他望着仓皇逃窜的马车,却瞥见肖老爷回头时嘴角那抹诡异的笑。
晨雾漫过青石井栏,昨夜激斗的痕迹己被连夜掩去。
黄海波着契书上未干的墨迹,总觉得那抹冷笑像根鱼刺卡在喉头。
井底暗流仍在涌动,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地窖里的桐油灯芯爆出最后一朵灯花,肖老爷握着狼毫的手抖得像筛糠。
黄海波故意将匕首往他脖颈又送半分,刀锋割开松垮的皮肉,血珠滚落在他雪白的杭绸领口。
这个在双龙横行二十年的老狐狸终于发出呜咽,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大团污迹。
"肖掌柜...给条活路..."他的身子几乎要陷进黄花梨圈椅,紫涨的面皮在烛火下泛着油光。
黄海波揪住他后脑的灰白辫子往砚台里按,看着那枚玉扳指在墨池里划出凌乱的涟漪。
当第十七个红指印按在契书边角时,井台外传来子规啼血般的梆子声。
马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刺破晨雾,我,黄海波贴着井壁的苔藓侧耳细听。
车帘翻飞间,肖老爷的眼泡里竟闪着磷火般的光——那绝不是败犬该有的眼神。
井底忽然传来"咕咚"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坠入暗河。
昨夜被我斩断的麻绳还蜷在井栏下,断口处新鲜的青苔正在疯长。
怀中的契书突然变得滚烫,那些歪斜的"肖"字私章在晨光中渗出诡异朱红。
黄海波猛然想起三日前在醉仙楼,账房先生醉酒后漏出的半句话:
"肖家后宅那口井...听说是通着..."话尾被突如其来的惊雷劈碎在雨夜里。
井台东南角的香樟树上,两只乌鸦正在啄食昨夜打斗时溅上的碎肉。
它们漆黑的喙上沾着暗红,叫声像是老妇含混的呓语。
当黄海波弯腰拾起半截断剑时,冰凉的井水突然漫过脚背:
这口百年未枯的老井,此刻水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