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一连下了七日。
姑娘,您的茶。
小二将青瓷茶盏轻轻放在窗边木桌上,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这位奇怪的客人——斗笠下隐约可见的金色瞳孔,腰间悬着的残破龙纹玉佩,还有那身杏色衫子上若有若无的海腥气。
"多谢。"她指尖轻叩桌面,三枚铜钱一字排开,最近镇上可有什么趣事?
小二眼睛一亮:您可问着了!东街新搬来个教书先生,银发黑袍,生得跟画里神仙似的,就是......"他压低声音,"总对着东海方向烧些奇怪的符纸。
铜钱突然"叮"地一声立了起来。斗笠下的唇角微勾:是吗?
私塾院墙外,杏花开得正艳。
敖寸心——如今她自称"杏娘",蹲在墙头,看着院内那个正在教孩童习字的背影。银发用一根褪色的红绳松松束着,腰间悬着的墨玉令牌上,"清源"二字己经模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清冷的嗓音顺着风飘来,她心口突然一阵刺痛。那里的疤痕今日格外灼热,仿佛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先生!"一个扎着总角的小童突然举手,'荒'字怎么写呀?
银发男子转身的刹那,敖寸心的斗笠被风吹落。
就像这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西目相对,院中的桃花簌簌而落。孩童们惊讶地看着素来沉稳的先生打翻了砚台,墨汁染黑袍角也浑然不觉。
我们......
敖寸心跳下墙头,龙纹玉佩与残剑相撞,发出清越声响。她每走一步,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就松动一分——归墟烈焰、相拥而泣、魂飞魄散......最后定格在某个雨夜,有人在她耳边说"下辈子我一定先找到你"。
是不是见过?她停在石阶下,仰头看他。
杨戬——如今化名"江砚"——的指尖微微发抖。三年来反复做的那个梦终于有了面目:漆黑海渊里,一条伤痕累累的龙紧紧缠着他的魂魄,龙瞳如炬,照亮归墟永夜。
姑娘是......
西洲杏花岛人士。她故意歪了歪头,先生呢?
北溟......他下意识回答,又突然改口,不,应该是昆仑。
两人同时怔住。这两个地名如钥匙般,突然打开记忆深处某道锁。
先生!小童拽了拽杨戬的衣袖,您流鼻血了!
鲜红的血滴在宣纸上,晕开成诡异的图案,那分明是半片龙鳞的形状。敖寸心突然按住心口,那里的疤痕裂开一丝缝隙,金芒流转。
你的眼睛......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指着她,变成银色了......
暴雨倾盆而下。
孩童们惊叫着被家人接走,转眼间私塾只剩他们二人。雨水冲刷着杨戬脸上的血迹,银发渐渐染上墨色。敖寸心看着自己的双手,鳞片时隐时现。
看来不是普通的重生......她苦笑着抬头,我们的魂魄还在融合。
杨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相触处,焚心锁的烙印与龙纹同时发烫,在雨幕中映出金黑交织的光影。几个零碎的画面在两人脑海中闪回——
瑶池蟠桃、三尖两刃刀穿透龙心、归墟之门前的最后一吻......
"啊!"
敖寸心突然跪倒在地,龙角刺破额角。杨戬也好不到哪去,天眼疤痕完全裂开,金血混着雨水流了满脸。
分开......她咬着牙推他,会魂飞魄散......
那就....."他反而将她搂得更紧,别再分开了。
雨幕中,两道残缺的魂魄终于停止了互相撕扯。敖寸心惊讶地发现,自己心口的疤痕正在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金色火焰印记。
这是......
"焚心锁。"杨戬轻抚那印记,不过这次,是完整的。
他的银发彻底变回墨色,唯有鬓角一缕雪白。敖寸心的龙角也缩了回去,只剩瞳孔还是璀璨的金色。
雨停了。
私塾外的杏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撑伞的红衣少年。混天绫缠着几颗珍珠在腕间晃荡,哪吒望着相拥的二人,撇了撇嘴:
找了你们三百年,结果在这你侬我侬......
他故意踩断一根树枝。
敖寸心猛地回头,龙威不受控制地爆发:"小哪吒?"
停停停!
少年神仙跳开三步,我这次可是偷溜下来的!他掏出个锦囊扔过去,"老君给的,说是能暂时压制魂魄融合。"
杨戬接住锦囊,里面是两枚纠缠在一起的青铜戒指,内侧刻着细密的符文。
戴上这个,哪吒做了个封口的手势,至少能让你们看起来像凡人。他转身要走,又忍不住回头,对了,监察者的黑砂最近在东海又有动静......
我们知道。敖寸心着戒指,突然笑了,这次,换它来找我们了。
杨戬将戒指套在她指间,青铜触到皮肤的瞬间化作一枚龙鳞形状的银戒。他低头吻了吻那枚戒指,天眼疤痕泛起温柔的金光:
"回家?"
"回家。"
私塾屋檐下,最后一滴雨水坠落。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那水珠中映出的倒影——赫然是双魂交融的金银异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