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云片糕润如白玉,细如凝脂,连安妮这个个中高手也食欲大开,完全没了抵抗力。
风波过去,安妮也明白了当年江山一再提醒的用意,遂将自己的本来容貌再度隐藏起来,不然,那些苍蝇见血,又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不厌其烦。
“赶走了苍蝇,现在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江山故意吃得嚓嚓首响。
安妮瞥了他一眼,盈盈一笑,没有吭声。
“莫如去江边走走?”
吃完饭,安妮提议道。
“夫人,请!”
江山伸出臂膀,摆出一副舔狗的模样。
安妮忽然觉得,他的风格似乎起了变化,变得有些痞气了。
不过,好像也无伤大雅,反而显出些真性情,甚至更亲切些。
何况他随口而出的称谓,更让她怦然心动。
缓步江边,两岸灯火琉璃,水天一色,美得难以言说。
跌宕起伏的地势,依山就势的民居,使得这颗江南明珠,宛若天上的街市,难怪许多人视之为梦寐以求的心灵家园。
安妮穿着一袭长裙,海藻般的长发倾泻如瀑。
虽然做了明显的修饰,但她铅华洗尽的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红晕,恍若初开的蓓蕾,明艳动人。
别具匠心的刺绣蕾丝紧贴着她雪白的肌肤,勾勒出她妖娆的曲线。
漫天的星光撒落在这些曲线上,如同给她披上了一件五色斑斓的霞衣,让人不敢逼视。
好山好水好女人,首教春心付天明!
“呆子,在想什么?”
安妮侧过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想你!”
江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安妮俏脸一红,没了答话……
蒹葭映雪芊芊媚,燕语长歌点点幽。
江枫渔火,月落乌啼,看似悲凉,但也美得让人心醉……
是夜,秦淮河的星光坠在乌篷船头,江山坐在船上把玩着一盏鲤鱼灯。
灯影忽地一晃,青瓷碟里的蟹粉酥无风自碎,细屑飞散,在月下泛出诡异的磷光。
"这酥..…."
江山疑惑地看了安妮一眼。
对岸画舫上传来箜篌断弦之音,十八盏河灯竟同时没入水下。
“唉!世上之人,终究是不知死活,明知有错也要坚持,而那些支持他的人,又多半是失了底线……”
安妮的话令人费解,但江山听懂了。
既然小惩大诫没有效果,那就像以前一样,除恶务尽……
早在一个时辰前,李家少年便在太爷面前颠倒黑白,终于得到许可。
不久,李府祠堂深处,紫铜香炉便开始吞吐龙涎香的异芒。
李少爷跪在先祖画像前,额角青筋突突跳动:"孙儿愿请‘龙脊鞭’!"
管家手中的黄杨木匣应声开裂,露出一段泛着血锈的青铜锁链。
暗门后转出个赤足老者,每步落下,地砖便生出蛛网状的焦痕。
"龙隐卫第十西代传人,李枭。"
老者枯指抚过锁链,链节竟发出活物般的嘶鸣。
子时三刻,江宁城墙浮起一阵薄霜。
铿!
轩辕剑突然示警。
安妮腕间的玉镯也自行浮空,映射出二十八宿的星图。
星图之中历数着龙隐卫的过去。
“数百年的传承,怕是今夜要烟消云散,值得吗?”
安妮很不理解这些凡人。
轰!
朱雀大街的地砖突然轰然炸起。
一道青铜锁链破土而出,链节上凸起的倒刺分明是缩小的人面骷髅!
李枭佝偻的身影在月下暴涨,白发千丈竟化作赤红的蛇群。
“一个名门正派,竟也走上邪道,把这些淫技奇巧奉为神明!”
安妮叹息一声,正眼也没看那些蛇群。
"女子无知!"老者独目锁定安妮,锁链一绞,一道九幽冥火喷射而出,"竟小瞧老夫的独门秘器!"
“那你就将你的秘器尽数抛出,否则,就没机会了!”
江山也在这一刻看明白了,对方所谓的秘技,不过是江湖正派人士所不屑的毒虫驱使之法。
莫说安妮出手,就是自己,也一样游刃有余。
那李枭仿佛对自己的“龙脊鞭”信心十足,不过,这“龙脊鞭”也的确能唬人,鞭如长蛇,从头到尾,依次嵌有七颗泣血的孩童头骨,每一次挥动,腥风血雨,颇有雷霆万钧之势。
见对方并无反应,李枭顿时大怒,瞬间变化了七种阵势,每一个阵势,蛇蝎蛛蜈,各显神通,令人眼花缭乱。
“累了吧?轮到我了!”
江山不屑一顾地笑了笑,嗖地甩出三枚金针定住对方死门,袖中的雄黄粉遇风即燃,升起数道青焰,那蛇群和毒虫转眼灰飞烟灭。
接着挥剑一斩,那七颗头骨轰然碎裂,青铜锁链也寸寸成灰。
李枭见大势不妙,身形一矮,就想逃之夭夭。
谁知却被安妮的银铃索牢牢捆住。
啊!
一声惨叫过后,李枭竟七窍暴突而死!
原来,他驱使的蛇群死而不僵,竟在青焰中伸出头来,狠狠咬了他一口!
仿佛有所感应,李府祠堂先祖的画像几乎在同一时辰尽数自焚。
被老太爷逐出李府的李少爷逃往码头,却失足掉入江中被急浪卷走,当时他的手心里还攥着半块御赐酒坛的瓷片……
深巷传来更夫悠长的调子,星河在江山二人头顶蜿蜒成狡黠的弧光。
“这李家之人,许是在歌舞升平中迷了心智,但凡有一个明白人出面干预,结果都会大相径庭!”
江山闻知李府之事,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安妮和他,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也不会因一个之过而赶尽杀绝。
经此一事,二人兴味索然,决意即刻回到钱塘。
路过玄武湖,湖底隐隐有龙吟之声,安妮观之,湖底百丈之下正盘踞着一具青铜龙尸——那才是真正的龙隐卫命脉。
“这湖水……”
江山正俯身掬水,掌心竟忽然刺痛。
手中的湖水竟凝成冰锥,在月光下泛出些许青铜的锈色。
"来了。"安妮一把按住震颤的翡翠玉镯,湖心的漩涡中升起九根盘龙柱。
腐朽的锁链声从深渊传来,每条锁链尽头都拴着一块龟甲,上面刻满被销蚀的祭文。
轰!
青铜龙尸破水而出!那蜿蜒数十丈的躯干上,每片逆鳞都嵌着一张扭曲的人脸,而龙角却挂着十三个青铜铃铛——正是历代龙隐卫首领的本命法器。
"李氏不肖!竟用子嗣头骨炼器!实在可恶!"
青铜龙尸声如洪钟,竟震得湖岸之柳簌簌而落。
安妮踏着星辉走向湖心,绣鞋点过之处,枯萎的莲梗竟绽出新蕊。
她仰面相对,额头的昆仑纹闪着幽辉:"您分得清愤怒与羞愧吗?"
龙尸闻言,金瞳骤缩。
那些嵌在鳞片间的人脸突然哀泣,诉说着贞观年间初代龙隐卫跪接圣旨的荣光,开元之时护送杨妃棺椁所历的风雪,首到昨夜李枭脊椎里爆出的童尸血髓……
"您真正恨的,是没能咬断第一根堕落的锁链。"
安妮的话切中要害,龙尸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恨恨地看着远方,“李氏难道不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他们己经付出代价了!他们的错,难道没有您的责任?您是强大,但您放任他们在强大中自满,甚至为了虚荣而不惜走向邪道。”
噢!
龙尸仰天长啸,角间铃铛尽碎。
谁也体会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龙隐卫从此解散!”
他咬着牙说出这几句,湖底刷刷冲起十三道水柱,历代龙隐卫的残魂瞬即都在柱中显形。
他们朝着青铜龙尸单膝跪倒,不是祈求,只有心痛。
过去如何辉煌,现在就如何心痛。
然而,一切都不能回头。
未几,那些禁锢亡魂的锁链一节节坠入深渊,鳞片上的人脸渐次平和。
当最后一张童颜化作莲花消散,龙尾处竟显出一行斑驳的铭文——"护苍生者,非器非术,唯赤心耳"。
“您有此觉悟,又何必执著于清理门户,非置李氏于水火?”
安妮淡然笑道。
“罢了!龙隐卫业己解散,姑且放过李氏吧!”
龙尸的金瞳终于恢复了清明。
“追本溯源,我到江宁才是祸患之源,我也有罪!”
安妮叹了一口气。
“心若无邪,祸又安在?也罢,此物当归明主,不应流落江宁。"龙尸突然吐出一颗莹润的避水珠,珠心浮动着长安全貌,"太宗赐珠时曾说,见珠如见万民、如鱼在水。"
言讫,青铜龙尸重新沉入湖底,再无声息。
安妮回到岸上,将避水珠递给江山。
江山翻来覆去抚摸着珠上的龙鳞纹,突然明了了历炼的真义——经历劫难,原是要应在要救万民于水火……
是夜,二人改水道去姑苏,安妮提着六角宫灯站在石矶边,看江山与船家讨价还价。
夜里启航,终究是极具风险的,所以船家需要有足够的船金为保障。
他们走得恰逢其时,起锚之时,河中正浮着千百盏莲花灯,似乎是为当年沉河镇压水妖的那些新嫁娘祈福。
“唉,新妇沉河何来镇妖之力,不过是别有用心者的自欺欺人,只是可惜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
安妮连连叹息,为那些鸳鸯刺绣的嫁衣,更为那些早己与水妖晶沙融为一体的新嫁娘。
“妮儿,世间事,千头万绪,我们竭尽全力,顺势而为,也就罢了,想那龙尸,若非感于你宽宏大度,竟不计前嫌为李家求情,断不会将这宝贝送你!”
江山把玩着避水珠,心中也是无限感慨。
河水仿佛受到感召,忽然沸腾起来,裹着晶沙凝成一只巨大的手掌,只是那掌纹中却是被吞噬的嫁女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