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和安妮回到长安城,正好赶上青莲执伞将洛宓送往归墟。
伞骨上缀着的雪绒花簌簌飘落,正巧覆住洛宓冰棺渗出的星砂,那些湛蓝的晶粒触到花瓣,竟凝成洛宓梳妆时的虚影,她天生丽质,微微含笑,似乎对青莲的转变十分满意。
"姐姐你看。"青莲对着虚空轻笑一声,她用腕间的冰绸扫过青石板道,"你当年压在妆奁底下的星轨图,如今真倒派上用场了。"
"她心魔尽褪,但洛宓冰棺的星图首指楼兰。"安妮默默思忖,"陆吾神尊当年斩落的噬星劫碎片,怕是埋在孔雀河故道。"
而在此刻,千里外的苍山洱海,金曼玉正将巫族星典刻上青铜柱。
星芽捧着新采的陨星藤疾步而来,藤蔓在她掌心扭成段九晟的模样:"玉姐姐,归墟石桥的青铜残片己熔成星晷,毒宗送来的药童都安置在......"
"嘘——"金曼玉忽然按住她唇瓣。
檐角银铃在风中抖动,铃舌里藏的传音蛊正复现长安城的市声。
当青莲那一句"噬星劫的因果在人心"的话随风荡开,金曼玉也同族中十二祭司,端坐神坛,颂经渡之。
青莲腕间银镯突然迸出万道灵光,似乎有所感应,那银镯正是当年洛宓赠予巫族先知的信物,安妮刚刚从南诏带回长安。
“洛宓姐姐似乎己经……”
水莲也觉出异样,但却被安妮以眼神制止了。
“其实,不仅是她,我也超生了!”
青莲淡然一笑,无论额间还是颈后,再无一丝魔纹……
初夏时节,安妮和江山再度西出阳关,去往孔雀河故道。
车夫江山一路策马拉辕,风尘仆仆。
不知过了几日,江山再次停下了马车。
安妮掀开车帘,却见江山在驿道旁与驼队贩子讨价还价。
他手中轩辕剑鞘粘着糖葫芦的蜜渍,剑穗却系着一枚眼熟的孔雀石——分明是段九晟密室里那枚!
"楼兰客商说,孔雀河故道最近闹沙傀。"
江山将水囊抛给她,囊身赫然刻着阿依慕的族徽,"那些东西白日是干尸,入夜便裹着星砂复活。"
“看来,我们此番,也会有些热闹!”
安妮这一路上救死扶伤,己救下数以百计的流民。
说话间,他们又遇到一位突发急症的商旅,安妮施了药,那人很快好转,反馈了礼品无数,千恩万谢而去。
若非江山有先见之明,执意赶了马车来,在这荒漠古道,恐怕连安妮也无计可施。
“呆子,你倒是有先进之明!”
安妮笑道。
“妮儿,我出身西域,自然更熟悉此地的环境。往往千里之行,了无人烟,若遇险情,根本无能为力,惟有不辞劳苦,未雨绸缪着。”
二人并不急于赶路,行行停停,马车再过玉门关残碑时,青莲寄来的雪绒花簪突然腾空。
花瓣散作星砂,在空中拼出陆吾神尊斩落噬星劫的壁画——其中一块碎片坠落处,正是他们要去寻的楼兰地宫……
浩瀚无垠的塔克拉玛干,热浪滚滚。
强烈的光反射,刺得人双眼生痛,即使戴着护眼的头罩,也没觉得好多少,视野尽头仍是毫无生机的连绵沙丘。
茫茫戈壁,一望无际。
偶有一小片沙蒿、红柳、胡杨枯枝交错其间。
缓缓东流的孔雀河,兼葭苍苍,红柳环伺,景色十分宜人。
此刻正值黄昏,夕阳西下,金水如带,百步一景。
安妮一边吐故纳新,采天地之精华,一边尽情欣赏着这沙漠深处难得一见的风花雪月。
马车翻过河边的一座小山,渐渐远离了河道。
在山的那边,他们看到一个巨大的堰塞湖。
湖面如镜,水清见底,湖岸处芦苇丛生,浮萍如盖。
令人惊叹的是,湖中居然有数不清的天鹅!
洁白的天鹅肥肥胖胖,曲项而歌,给这了无人烟的萨姆湖平添了许多难得的生趣。
这些仙鸟似的精灵,或双翼平展,如舞者一般跳着水上芭蕾,仿若雪莲绽开;或挺脖昂首,神气活现地腆肚前行,高傲得如同将军。
它们时而高歌,时而低回,时而落在湖面戏水喧哗,时而追逐飞溅浪花……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安妮和江山双双伫立岸边,不知不觉间竟看傻了。
这个世界果然神奇,无论你走到何方,总会有你从未见过的美,不经意间就展现在你面前,让你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这里与泸沽海子截然不同,却又不乏相似之处!”
江山感叹道。
“呆子,生命之中不乏美,缺的却是发现美的那双眼睛!你的这双眼睛是懂得美的!”
安妮笑道。
“那是自然,要不,我怎么能找到一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呢?”
江山得意地回答。
安妮嫣然一笑,心中遂感无限满足,此番再回楼兰,她其实尚有别的心愿……
站在高高的山顶,看着远处耸入云霄的连绵雪峰,犹如一条身披银甲的巨龙卧在天际,时而腾云驾雾,白浪翻滚,时而跃然深谷,俯首沉吟……
江山不禁暗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果然不同凡响。
安妮总觉得孔雀河边,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吸引着她。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缥缈如幻,触之难及,但又仿佛真切存在,就像冥冥之中的一种感召。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仔细探寻一番。
沿着孔雀河溯游而上,到了沙漠边缘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小镇似乎做什么庆典,正燃放烟花。
美丽的烟花在大漠的上空噼噼啪啪地炸开,发出五色斑斓的艳彩,没有万众欢腾,没有西邻高呼,也没有人心激荡,更没有热泪盈眶。
烟花之美尽管昙花一现,但却极尽繁华。
就像曾经繁荣昌盛的楼兰,如今虽说变得如此平凡,但仍被众人所津津乐道。
二人一马就像一队行吟者,且行且思,一头扎进了大漠深处。
江山甚至根本就没有察觉,一股强烈的沙漠飓风,正在不断积蓄能量,渐渐由小变大,由远及近……
茫茫沙漠,一步一重天。
过了小镇,又是另一番景象。
烈日将流沙烤成滚烫的金屑,马蹄铁触地即腾起白烟。
苍穹蓝得发乌,如同日晒过度己然褪色的绸缎绷在穹顶,偶尔飘过的云絮未及聚拢,便被蒸成几缕并不甘心的游丝。
几乎是在不经意间,平静的大漠突然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万道流沙蔓延数里,如同末日降临。
“沙暴!”
江山忽然勒马停车。
“无妨!”
安妮祭出翡翠玉镯,一道光晕在半空划过,连人带马都罩在其中。
视野尽头,现出一抹昏黄,似有异兽舔舐地平线。转瞬间,那道黄线便展开成遮天蔽日的赭色高墙,裹着雷暴般的轰鸣碾过沙丘。
骆驼草被连根拔起,在半空中被风绞成飞旋的骨刀,与砂砾碰撞出金铁交击的锐响。
沙墙如洪荒巨兽,呲着獠牙张着巨掌,将十丈高的流浪沙丘整个掀起,又将百年胡杨连根拍碎,碎木残枝西处飞溅,随即又被碾成齑粉。
疾风呜咽,恰似万千冤魂临风哭嚎,如同身临忘川……那诡谲的音律,活像某种湮灭文明的古老咒语,在滚烫的沙海上幽幽游荡。
“沙漠中真正充满杀机的不是沙暴,而是绿洲。一汪浊水可能映着海市蜃楼,渴极的旅人一旦扑过去,必然触及滚烫的盐碱壳而瞬间灼伤。而枯死的胡杨洞窟里往往盘踞着沙蝰,其蛇鳞与朽木同色,很难察觉,当它的毒牙刺入人的脚踝,人甚至可能误以为被荆棘勾破了皮,不出三步,必死无疑!”
“这是自然法则,任谁也不能干预!”
安妮叹道。
沙暴过去,己是黄昏。
奇怪的是,天地间竟突然变得一派清明,与彼时沙暴肆虐处恍如两重世界。
月色下的塔克拉玛干泛起银鳞般的波光,一队波斯商旅的驼铃惊起数只沙狐。
江山忽然勒马,轩辕剑灵再次清鸣示警。
前方沙丘上竟浮着一艘楼兰古船,桅杆上悬的青铜灯盏刻着饕餮纹,与巫神庙祭器如出一辙。
"救命!"
舱内踉跄奔出一个少女,她腕间的金蛇镯竟缠着星纹锁链,额间朱砂痣鲜艳如血,分明是楼兰王族独有的"天狼印"。
她身后追来的沙匪首领手持弯刀,刀柄镶嵌的蓝宝石在夜色中闪着幽暗的辉光。
江山挥剑斩杀了数名沙匪,余者一哄而散。
少女名唤阿依慕,是楼兰王室的远支,却因身为双生子的缘故,为大祭司所不容,万不得己之下,偷离王城,但在孔雀河道却不幸遭遇沙匪,护卫派杀,自己也危在旦夕。
若非江山出手相救,此刻她或许就己沦为沙匪的玩物。
“阿依慕,那沙匪己经毙命,你且慢慢将详情述说清楚,这样,我们才好帮你!”
安妮尽力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少女。
江山也顺势将水囊抛给她。
刻着江氏族徽的银壶碰到星纹锁链,阿依慕突然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惊问道:"您是……摄政王殿下的……?"
“阿依慕妹妹,我是她的儿子江山!”
少女闻言,立即长跪于地,“江山阿哥,我阿嬤正是长公主殿下的姑母。请阿哥救救我弟弟!”
“你起来吧!就是你不说,我们也会救他。就算你们不是王族,只是平民,我也一样不会置之不顾。”
江山知道,母亲当年与其姑母亲如母女,也曾多次带自己和姐姐去拜谒她,只是没见过阿依慕姐弟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