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雨终于在黎明时分停歇。经过一夜的渗透与追踪,三中队的老A们己从丛林外围悄然推进至2071号国界碑附近。
一路上观察到的交火的痕迹,让这片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昨天傍晚的时候,袁朗己经说明了具体情况:一群武装到牙齿的跨境毒贩,被发现秘密通道后与我方边防警察展开激烈的交火,至于后果,从昨天的那几副担架就可窥见其中的惨烈。
据可靠消息,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三中队的老A们都分散开,一部分轮值,另一部分补眠休息。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轮值的人开始忍不住通过频道进行着低语交流,以此驱散丛林死寂带来的压抑。
“我不明白,”成材在距离林骁栩一百米远的地方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这条通道既然己经被发现了,他们为什么还会过来?完毕。”
林骁栩趴在的苔藓和腐殖土上,用收集到的草做了伪装遮挡,他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枪托,右眼透过高倍瞄准镜,纹丝不动地锁定着自己负责的扇形区域,那是一条通往界碑的隐秘小径。
听到成材的问题,不答反问道:“你读过《资本论》吗?完毕。”
“什么论?完毕。”拓永刚瓮声瓮气的声音立刻响起,他藏身在一簇灌木丛后面,负责侧翼警戒,对林骁栩突然抛出的书名感到莫名其妙。
吴哲正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拨开一片遮挡视线的巨大蕨类叶子,闻言,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果然如此”的弧度。
他没等林骁栩解释,便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书卷气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在频道里接话:
“《资本论》里有个著名的论断:当利润达到10%,就有人蠢蠢欲动,当利润达到50%,有人敢铤而走险,利润达到100%,他们就敢践踏世间一切的法律,而当利润达到300%时……”他顿了顿,语气嘲讽道:“他们就连上绞刑架也毫不畏惧。完毕。”
“嚯!绕这么大圈子!”拓永刚恍然大悟般嘟囔,“说白了不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为了钱不怕死呗!完毕!”他用最朴素的八个字,精准地总结了吴哲那一长串引经据典。
吴哲在频道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思想教育”被这莽夫粗暴地解构了:“我跟你这冲天炮……确实没什么共同语言。完毕!”语气里满是秀才遇上兵的无奈。
林骁栩听着耳麦里熟悉的斗嘴,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冲天炮话糙,理不糙。完毕。”他肯定了拓永刚的核心理解。
成材拧着眉头:“我还是不能理解,有什么能比生命更重要呢?完毕!”对于将生命看得无比重要的他而言,这种纯粹的逐利赴死,是价值观上的巨大冲击。
林骁栩沉默了片刻,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瞄准镜中的世界,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穿透力:“这个世界上,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有很多。完毕。”他的话语里没有评判,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
“哦?”拓永刚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少爷,给咱举个例子?完毕!”他显然没意识到林骁栩话语中的沉重指向。
“例子?”吴哲没好气地插话,“给你举个地瓜出来你要不要?还‘栗子’呢!完毕!”他巧妙地用谐音梗打断了拓永刚不合时宜的追问。
频道里短暂的沉默后,齐桓那带着点无奈和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要不然我给哥几个单开一个频道好好聊聊?完毕。”听着耳麦里几人越扯越远,他终于是忍无可忍。
吴哲立刻在耳机那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咳……不用了菜刀!完毕!”
拓永刚也识趣地闭了嘴。
齐桓的声音恢复了冷硬:“保持频道清洁!完毕!”
耳麦里瞬间恢复了作战状态应有的寂静,只剩下电流微弱的嘶嘶声。
只有许仨多,就趴在林骁栩身侧不到两米的地方,两人在短暂的沉默中对视了一眼。许仨多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憨厚笑容,林骁栩也回以一个极浅的、带着点无奈的微笑。无需言语,彼此都懂。
与昨日那场仿佛要将天地都淹没的盆泼大雨相比,今日的老天爷堪称仁慈。
从早上八点起,恼人的雨滴就变得稀疏零落,到了正午时分,厚重的云层竟被撕开了一道缝隙,久违的、带着暖意的阳光试探性地洒落下来,在湿漉漉的丛林里蒸腾起氤氲的水汽。
长时间穿着湿透又被体温烘得半干的作战服,皮肤开始泛起阵阵难耐的刺痒。
林骁栩用戴着战术手套的指背,飞快地蹭了蹭下巴上的痒处,视线和枪口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片需要警惕的区域。
身侧草丛发出一阵异响,林骁栩侧头,是袁朗。
他如同一道融入丛林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匍匐到林骁栩和许仨多身旁的空位上。
袁朗没有用往常训练或者演习时那样带着审视或命令的口吻,声音异常温和:
“你们可以休息了。”
许仨多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摇头,憨厚却坚定地回答:“我还不困。”
袁朗没再坚持劝许仨多,他非常自然地趴伏下来,占据了观察位置,目光投向远处层峦叠嶂、在阳光下蒸腾着雾气的林霭深处。
他的姿态放松,却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仿佛这片危机西伏的丛林只不过是A大队基地的一片小花园。
“放心睡吧,”袁朗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对手心理的自信,“那帮人,不到天黑透了,是绝对不敢往这边探头探脑的。这会儿啊,指不定在境外哪个耗子洞里挠墙,琢磨着怎么赌这一把呢。”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敌人怯懦和贪婪的了然与轻蔑。
林骁栩闻言,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高悬的太阳虽然不算炽烈,但足以照亮这片边境丛林。
袁朗的判断精准而老辣,毒贩确实不会选择在光天化日下冒险穿越。
他不再犹豫,动作利落地将架在身前的步枪轻轻放平,确保枪口不沾泥土,保险扣好。
然后身体往后一缩,找了个相对舒适的树根凹陷处。在将沾满汗水和泥土的钢盔拉下盖在脸上之前,他微微仰头,对着袁朗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队长,有情况叫我。”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多余的叮嘱,以袁朗的警觉和指挥能力,怎么可能不叫醒他们?但林骁栩还是说了出来。
袁朗没有回头,目光锁定着远方。他的侧脸线条在透过树叶缝隙的斑驳阳光下显得异常坚毅。
但就在林骁栩帽子落下的瞬间,袁朗的头极其轻微、却异常迅速地向下点了一下。
像是一个无声却无比郑重的承诺。
许仨多见林骁栩己经安然躺下,又看了看袁朗沉稳如山的背影,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消散了。
他学着林骁栩的样子,把枪收好,背靠着林骁栩的脊背,也放松地躺了下去。很快,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就在林骁栩身侧响起。
袁朗依旧静静地趴伏在原地,如同一块沉默的磐石。
他一个人,承担起了警戒这片区域的重担,为身后两个疲惫却忠诚的士兵,撑起了一片短暂却无比珍贵的休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