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诚跟林骁栩站在国旗下，目送着那一辆辆军卡离开。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那两棵站的笔挺的军绿青松身上，前所未有的肃穆。
马小帅跟林骁栩差不多大，只有二十一，到底是年纪还小，一个没忍住哭出声了
“连长！班长！不抛弃不放弃！我会永远记住的！”
哭声传出老远……
每个离开的人都注视着那两道越来越小的身影，以及他们身后那一栋栋熟悉的建筑，像是要把他们刻在心里。
两人站在那里，维持着敬军礼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首到不远处的水泥道上开始有士兵频繁的向这边张望。
高诚缓缓的放下手：“回吧。”
七连营房里，许仨多立在院子里站岗，恪尽职守。
高诚一进连部大门，就看到了那根垂首站着的钉，他心中不痛快，一看见这个兵，他心里就更来气，还没动步子，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连长，我们去统计一下营房的物资吧。”
拽了一下，高诚没动。
“总要有人做的。”林骁栩轻声道，高诚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在师部也能排的上号的兵，此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静，就像是经过沉淀的蓄水池，沉着，冷静。
半晌，高诚点了点头，踏着重步走进了楼里。
许仨多跟林骁栩对上了眼神，：“班长——”
“叫我骁栩就好，这里也没别的人了。”
“骁栩，他们都走了对不对？”
“嗯。”
“骁栩，我好像有点难过，有点想哭。”
许仨多的声音低落，没有往日跟他说话时的活泼。
“嗯，我也有点难过，但是哭的话，再坚持一下，应该还能忍住。”
许仨多扯着嘴角笑了：“那我应该也能坚持忍住。”
林骁栩拍拍他的肩，“你自由活动，我跟连长去清点一下。”
“我也去！”他不想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营房里，更不想出去面对其他连队士兵奇怪的眼神。
林骁栩像是明白他的想法，“那来吧。”
……
“不算上连长的办公室，共计148个床铺，除去三班宿舍12个，有136个床铺，独立柜27个，书桌54个……”
林骁栩将核对过后将数字一一登记在清单册子上。
“这些桌椅床铺以后会怎么办？”
许仨多问
林骁栩记着笔记头也没抬：“放置在这里，如果有新人来的话就会用上，或者分到其他连队去。”
“团部只留了我们几个人，还会有新人来吗？”他有些疑惑。
只不过，这次轮不到林骁栩来回答他了。
高诚刚从楼上下来，走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宿舍，脑子里面还在回想那些兵之前在这楼里时的欢声笑语，这转眼楼梯才到一半就听见许仨多这么问，一下子就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的。
“许仨多！”
“到！”被喊到的人条件反射答道
“你是钢七连的兵吗？”
“我是钢七连第西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我钢七连有你这么个兵？”他语带嘲讽
许仨多站在那里眼中茫然，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
“我从没见过哪个兵才送别战友，下一秒就惦念起新人来的？是我钢七连不够好还是你许仨多心气儿太高？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城府这么深呢？”
高诚越说越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许仨多面前
“我告诉你！我从前说只当你是半个兵，这句话，以前不会变，以后更不会变！”
“我从一开始就没看上你！懂吗？像你这种没有连队荣誉感、归属感的兵！走到哪里也不是个好兵！你——”
“够了连长！”
斜旁插进来一只手抵在了高诚胸前，阻止了他发泄般的靠近。
“我说的不对吗？他这样的兵就不是个好兵！我从来都看不上他！”高诚生气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只一味的想发泄自己的情绪。
他最为看重的并愿意为之奉献一切的钢七连，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熬出了头，在风风雨雨的数十年中依旧屹立不倒，却在和平年代中就这么轻易的被解散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那些烦闷的、憋燥的、屈辱的等等负面情绪，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突破口！
“不该走的都走了！该走的却始终——”
“可结果是什么？你看上的兵都被分走了！这个你不看好的兵却守在这里！”林骁栩压抑着怒气打断他。
七连整编最难过的人肯定是高诚，这点毋庸置疑，但这不是他将火随意撒在别人身上的理由。
高诚不敢相信的看着林骁栩，这个兵从来都没有反驳过他，唯一的一次就是为了许仨多，现在依然是。
“你什么意思？”
林骁栩将许仨多拉到身后，
“七连现在这个模样不是许仨多造成的，你没必要对他这么苛刻。”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可这依旧抚平不了高诚敏感的神经
“我苛刻？如果我足够苛刻的话，他许仨多就连我钢七连的门都进不了！我高诚从来都只要优秀的兵！如果不是你跟史衿非要留下他！你以为我会要一个这样的、这样的——”
高诚伸手从上到下指着许仨多，像是想不出什么准确的形容词形容自己心中对他的不满。
林骁栩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开口
“你以为七连为什么最先整编！”
第三次被打断的高诚有些懵了，“你、你说什么？”
林骁栩抬头首视他的眼睛，挥开许仨多在身后拽他的手
“这就是七连解散的原因！现在部队是从机械化向信息化转变才会整编的没错，可为什么会从七连最先开始？”
既然开口了，那就干脆把所有心里面想说的话说出来好了。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七连汇聚了全团的尖子兵吗？连长你引以为傲的战斗力确实为我们七连赢得了不小的荣誉，可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不就是限制了702团其他连队的发展吗？”
不然的话上面为什么要从七连开始整编，将所有的尖子兵分散到其他连队？就是为了部队的均衡发展，让尖子兵在其他的连队中发挥骨干作用，提升全团的战斗力啊！
高诚看着林骁栩，只觉得他说的话无比刺耳，他怒极反笑
“所以，是我的错？怪我不该将尖子兵拢到自己手底下？难道我身为一个连长，想要好兵，想提高我们连的战斗力，这有错吗？”
他质问的声音很大，几乎要贯穿整栋楼了，如果在以前楼里发出这么大动静的话，肯定会有许多人围观的，可如今，只有空荡荡的回响。
许仨多看着高诚愤怒的样子，上次见到连长这样还是在那次隐蔽演习中，他出现了失误。
“你没错，连长，”林骁栩的声音轻得像风，可扎在高诚心里却毫不留情。
“没人有错，许仨多没错，那些想要好兵得连队也没错！”
高诚瞳孔骤然一缩，刹那间，脑子里回想了很多。
其他连队想要好兵吗？当然想，那为什么之前没要到？首到现在整编才分到？
是他高诚想要！
当时红三连连长长找他要尖子兵，他怎么说的？哦，他拒绝了，然后呢？
“你就倔吧，老七！你就倔！”
他是很倔，谁也管不住他，生气起来跟团长也能嚷嚷两句。
可他倔到最后得到什么了呢？
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