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墓碑染成铁锈红时，林惊蛰踩着最后一声放课铃翻过墓园围墙。
校服拉链硌着锁骨处的雷纹，惊蛰刻印在暮色里泛着青紫电光。
他单膝跪在第七排第三个墓碑前，黑色运动裤蹭上潮湿的苔藓。
舅舅的碑文被雨水泡得发白，"苏临渊"三个字洇着青霉，像极了那年病床上褪色的监护仪曲线。
"喏。"
少年从书包夹层掏出半包红塔山，烟盒被体温焐得微潮。
打火机擦了三下才窜出火苗，青烟缠着柳絮往西飘——那是山茶生长的方向。
碑前野薄荷丛里突然滚出颗玻璃珠。
林惊蛰捡起沾着露水的透明珠子，指腹擦过时突然顿住。
十年前被舅舅揣在工装裤兜里的玻璃弹珠，此刻正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麻烦。"
他扯下校服袖口的线头，将珠子系在墓碑铁栏杆上。
暮风穿过生了锈的栏杆孔洞，吹出细弱的哨音，恍惚又听见苏临渊用搪瓷缸给他吹《小星星》的调子。
供台上的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突然倾倒。
林惊蛰用矿泉水瓶压住桶沿，瞥见水面倒影里自己紧抿的唇角。
当年蹲在ICU走廊啃冷馒头时，舅舅的工友往他怀里塞过同款泡面，蒸汽糊了满脸。
当最后一片柳叶扫过碑顶时，少年突然扯开校服拉链。
他摸出裤兜里焐化的酒心巧克力，剥开锡纸时指尖沾了黏稠的褐浆。
"齁甜。"
沙哑的抱怨混着酒香砸在墓碑上。
林惊蛰起身踹飞脚边石子，却在转身时扯断了三根野薄荷。
嫩茎断口处的汁液沾满掌心，像极了手术同意书上晕开的蓝色指印。
柳叶擦过耳尖的瞬间，林惊蛰指尖的酒浆突然凝固成琥珀。
薄荷汁液在掌心蒸腾出青雾，倒映着月光里逐渐清晰的兔耳轮廓。
"你祭祀的姿势好怪。"
带着铃铛响的嗓音撞碎墓园寂静。
林惊蛰保持着踹石子的动作转头，看见野薄荷丛里蹲着个雪色唐装的少年。
月光流过对方发间支棱的兔耳，在左耳尖的月牙形缺口处打了个旋。
少年腕间银铃晃出细碎的光，伸手去捞供台上滚落的酒心巧克力：
"这个牌子的夹心太甜了，死者尝不到味道的。"
绣着青穗的袖口扫过林惊蛰手背，惊蛰刻印突然窜起电流。
"多事。"
林惊蛰捏碎掌心的巧克力，黏稠酒液顺着墓碑裂缝渗入泥土。
十年前苏临渊偷塞给他的情人节糖果，也是这般甜得发苦。
兔耳少年忽然凑近，琥珀色瞳孔里绽开两朵山茶：
"你想他吗？"
带着薄荷香的呼吸拂过林惊蛰颈侧雷纹，惊得他后撤半步撞上墓碑。
铁栏杆震落的露珠坠入少年衣领，在锁骨汇成小小的水洼。
风掠过第七排墓碑，带起少年鬓边碎发。
林惊蛰这才看清他耳后藏着枚柳叶形状的胎记，与校务栏公示的"优秀教职工"证件照上那枚一模一样。
"关你......"
反驳卡在喉间，林惊蛰突然攥紧校服下摆。
雷霆山茶的刺青透过布料发烫，烫得他想起ICU里苏临渊最后握着他的温度。
兔耳少年晃了晃铃铛，供台上的泡面桶突然立正。
月光在红烧牛肉面的包装纸上勾出个笑脸，正是当年工友画给哭包小孩的简笔画。
月光在墓碑间流淌成河，兔耳少年腕间的银铃突然沉寂。
他指尖捻着片青柳叶，轻轻扫过林惊蛰锁骨处的惊蛰刻印："清明节的愿望，能渡忘川。"
林惊蛰踢开脚边碎石，碎石撞在供台铁架上迸出火星："要命的那种？"
少年身上浸透了山茶香味，十年前舅舅正是在这片墓园教他辨认山茶品种。
"比如......"少年忽然踮脚凑近，兔耳擦过林惊蛰渗血的掌心伤口，"让某个躺在ICU的人，最后握你的力道轻些？"
柳叶胎记在月光下泛起青芒，与周临渊死亡证明上的医院公章如出一辙。
薄荷汁液突然在掌心沸腾，林惊蛰猛地攥住少年唐装的前襟，"你监视我？"
"嘘——"少年指尖点在他紧咬的牙关上，凉意渗进齿缝，
"当年工友塞泡面时，面汤洒了七滴在你校裤上。"
三月初七，七是这个意思啊。
琥珀瞳孔里山茶绽放，倒映出林惊蛰骤然收缩的瞳孔——这个细节连他都快忘了。
供台上的矿泉水瓶突然结霜，水面倒映的兔耳幻化成柳枝。
少年摘下左耳垂的银铃，铃舌竟是用半片山茶花瓣炼成的："代价嘛......"
他忽然将铃铛按在林惊蛰心口，"要你心里藏着的半缕魂~”
夜风掀起林惊蛰的校服下摆，他忽然扯断系着玻璃珠的线头，珠子坠入少年衣领的水洼："拿这个抵。"
"成交。"
少年含着玻璃珠轻笑，齿间碰撞声清脆如那年ICU的仪器警报。
他忽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供台的泡面汤里，浮油瞬间凝成契约文字：
【乙巳年三月初七，契成】
林惊蛰转身时踩碎了半块青砖，砖缝里钻出的野薄荷缠上他脚踝。
身后传来铃铛浸水的闷响，混着少年带笑的呢喃："忘了说，记得跟他提一声，林惊蛰会好好地度过这辈子。”
老苏，你也去好好地过下辈子吧。
教师公寓401室的落地灯在雨夜里晕开暖黄光晕，玻璃上的山茶花纹路正巧框住江玄戈翻阅文献的侧影。
"第七次踩碎门廊薄荷的人要负责移植。"
江玄戈没抬眼，指腹着瓷杯沿凝结的水珠。
青瓷表面游动的墨色山茶突然绽开，将林惊蛰校裤残留的墓园潮气吸得干干净净。
林惊蛰甩开浸透夜露的帆布鞋，玄关镜面映出他锁骨处微闪的惊蛰刻印："移植到忘川对岸那种？"
瓷杯与大理石灰茶几相碰的轻响让空气凝滞三秒。
江玄戈摘金丝眼镜时带起一阵松烟墨的气息，袖口滑出的菩提子缠着几缕青雾：
"看来今天下午的教学实践很成功。"
他指尖轻点茶几，三本作业簿从虚空浮现，封皮都印着ICU监护仪波纹图案，"要祭祀的话，《往生咒》抄写本少交了两页。"
薄荷糖纸的窸窣声从林惊蛰裤兜传来，混着酒心巧克力融化后的黏腻响动。
他忽然将玻璃珠拍在《山海经校注》上，珠子内部的山茶幻影正巧与江玄戈身影重叠：
"监护人的备课笔记里，好像漏了兔妖的章节？"
窗棂震动的嗡鸣声中，江玄戈发尾无风自动。
"契约代价是半缕魂？"
江玄戈忽然攥住少年渗血的掌心，薄荷汁液在他指尖凝成蓝色墨迹，
"你该庆幸那半片山茶铃铛里，还存着某人轮回前最后的清明泪。"
林惊蛰的惊蛰刻印突然暴起电光，将茶几上的《往生咒》烧出焦痕。
江玄戈腕间的青雾突然裹住整间书房，时空扭曲的刹那，林惊蛰听见十年前监护仪警报混着某人的叹息：
"通书寮第七条，禁止用灵魂私相授受。"
月光穿透山茶纹玻璃，在江玄戈镜片上折射出奇异光斑。
他拾起滚落脚边的酒心巧克力，剥锡纸的动作斯文又矜贵：
"作业补完前，没收糖分摄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