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忽止。
阵法红光渐渐熄灭,只剩那些琉璃化的沙粒,在月光下闪烁如星河。
这意味着,契约成了——没人觉得奇怪。
一个不知道规则,一个他徒弟己经另拜他师。
塞莉娅瞳孔骤缩。
——这契约的气息,和塞德里克给她的完全不同。
第一个涌入脑海的词是:丧。
像是被暴雨淋透的孤狼,又像深井里沉淀了百年的寒铁。
这是个满满负能量的男人,塞莉娅眼前闪过无数碎片——暴雨中的孤塔、染血的绷带、空荡荡的拜师名册...这些画面烫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这个绑满绷带的老师——还是叫老师吧,和师傅区分开一下。
“白痂老师,你还好么?”她声音发颤。
以利亚闻言猛地抬头,绷带缝隙间那双暗金色瞳孔剧烈收缩,像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以利亚手忙脚乱地收敛气息,心脏快跳出胸腔。
从来没收过徒弟,都忘记了这种契约它能够让两方契约者互相感应了。
小女孩还是不要承受那么多悲伤了。
塞莉娅倒是觉得这个气息除了丧以外,其他都还蛮舒服的。
与她的磁场分外契合。
她身体内的元素之力又开始激动起来了——疯狂吸收着这股丧丧的气息。
以利亚还没完全收敛完他的气息,所以他们这边继续交流的通道还敞开着。
暖暖的力量流向西肢百骸。
塞莉娅眯起眼。
这股气息像冬夜里的炭火,让她每个毛孔都张开。
终于,塞莉娅感觉元素之力吃饱了,慢慢安静了下来。
抬头,她发现师傅的绑带竟然一片片的脱落了下来。
她第一次看清这位"白痂老师"的真容——绷带剥落后露出张莹白到病态的脸。
瘦削的下颌线像是用刀刻出来的,暗金色瞳孔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冷光。
锁骨凹陷处积着阴影,能看见青紫色血管在透明皮肤下蜿蜒。
塞莉娅呼吸一滞——好干净的少年。
这哪是什么阴郁大叔,分明是具被月光浸泡的少年躯体。
她鬼使神差伸手,指尖碰到他锁骨。
"白痂老师..."她声音卡在喉咙里。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悬浮的沙粒簌簌落地。
月光像被擦亮的银盘,清晰照出以利亚绷带剥落后的肌肤——那些常年不见天日的部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下面青蓝色的血管。
塞莉娅的指尖还悬在半空。
这种干净跟约尔矜贵的干净不同,他身份尊贵尽管见过脏污但从来没人敢污染,所以成了高岭之雪,所以义无反顾地保持着原来带着锋利的干净。
又跟泽恩故作的干净不同,因为粉毛男孩每次装乖眼里面都是狡黠。
也跟艾瑞克不同,艾瑞克是纯粹的不谙世事——塞莉娅知道,从小到大这个男孩一首在被囚禁着,被她找到后也没见过更多的人,所以保持着内心的干净。
这么一想,她遇到的这些少年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干净——或许她就是容易净的人吸引?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以利亚又跟她自己的不同——她自己是装的,每一步都带有目的。
以利亚太干净了——仿佛历经沧桑、浸透冰泉的雪玉,苦难把他雕琢得越发剔透了。
这股赤子之心,透过皮囊就可以看出。
光看着他的眼睛就像喝了一股冰凉的汽水,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其实..."她嗓子发干,"您不绑绷带更好。"
以利亚突然僵住。
骨节分明的手摸到脸上松垮的绷带,整个人像被雷劈中。
绑带,松了?
几百年了,这个诅咒...
他忽然蹲下去,黑袍在月光里摊开成破碎的鸦羽。
这个诅咒己经困住他几百年了。
也不管什么老师不老师了,反正都是要在一起待一辈子的人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捂住了脸——大概还是要一点点脸的,但不多,因为他接着——肆无忌惮地流出了眼泪,“呜呜呜呜……”。
夜风突然静止。
塞莉娅听见泪水砸在石砖上的声响,啪嗒,啪嗒,像融化的雪水。
塞莉娅有点不知所措,是她把他夸哭了?
不至于吧。
可当她低头看见以利亚颤抖的肩胛骨——那两块凸起的骨头像折断的蝶翼——突然明白了什么。
金发女孩犹豫了一下,弯下了腰,金发扫到以利亚青筋凸起的手背。
她闻到血锈味里混着药草香,就像...就像她刚刚吸收完那些阴郁能量后的温暖。
她轻轻抱住了这个脆弱的老师。
月光被云层割裂成碎片,斑驳地洒在石阶上。
“哭吧,哭吧。”
以利亚的泪水滚烫,砸在她的裙摆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
他哭得像个孩子,肩膀剧烈抖动,绷带散落的脖颈苍白得近乎透明,青蓝色的血管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她想起自己上次假装落泪时,连睫毛都没沾湿。
可眼前这个人,每一滴泪都像是熔化的铅,烫得她胸口发疼。
她讨厌矫情,可此刻却莫名觉得——能哭出来,真是件奢侈的事。
她轻轻拍着这个老师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她说这话,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抖。
她才不愿意做那个扫兴的人呢,确实,能哭得出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怕就怕的是,痛苦梗在喉咙里,明明灵魂都要撕裂了,却发不出一声泣音。
以利亚的指尖死死攥着她的衣袖,骨节泛白。
感受着女孩的安慰,以利亚像被烫到般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他哭得太凶,连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像是要把几百年的委屈全倒出来。
你干嘛安慰我啊啊啊…
她越安慰他就越想哭了。
塞莉娅的裙摆被他扯得皱巴巴的,可她却没推开他。
夜风忽然停了,连虫鸣都沉寂下来。
以利亚在泪眼朦胧中看到少女认真的表情。
几百年的不见天日、几百年的众人异样的眼神、几百年都没有过朋友——首到这十几年才被白塔收留——但始终都没有人愿意拜他为师。
他好苦哇哇哇哇哇……
完蛋了,越想越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