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霖回到营帐时，怀里的连心果被体温焐得发烫，血玉在衣襟下随着呼吸轻撞，像颗不安分的心跳。
她摸出那枚红果，果柄上还沾着夜露，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千羽鸟说这是北境极寒之地才有的连理果，吃了能实现和重要的人永远在一起的愿望。
"阿霖，你替我和阿悦吃。"他耳尖泛红的模样还在眼前晃，可落子霖盯着果子，喉间却泛起苦意。
她想起阿悦，那个总在马厩里偷塞野果给她的少年，如今坟头的草该有半人高了吧？
而千羽鸟，这个替阿悦活着的影子，此刻正替他完成未说出口的心意。
烛芯"噼啪"炸响，落子霖闭了闭眼，将果子塞进嘴里。
果肉酸甜，却在咽下时泛开涩味，像极了她这些年藏在袖中的刀——出鞘时寒光凛冽，收鞘时割得掌心鲜血淋漓。
次日校场点兵，北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落子霖裹紧披风往演武场走，却在断墙后撞见安子俊。
他倚着残碑，玄色大氅落了层薄灰，眉间那道刀疤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昨夜又去了西营？"安子俊声音沙哑，指尖着腰间玉牌——那是北境王的信物。
落子霖顿住脚步："王爷消息倒灵通。"
"本王的眼睛，比北境的鹰还尖。"安子俊首起身子，阴影笼罩下来，"你总说要护着苏逸尘...可你知不知道，他要的从来不是你的命？"
落子霖指尖掐进掌心："王爷想说什么？"
"想说本王自私。"安子俊突然笑了，笑得喉间发颤，"明知你心里装着别人，偏要把你困在北境；明知这仗打完，本王这条命十有八九要留在这儿，偏要缠着你说什么'等开春去江南看梅'。"他伸手抚过她发顶，指腹擦过她耳后未愈的箭伤，"本王的爱，就是这么霸道残忍——哪怕你恨我，也要记着我。"
落子霖后退半步，撞在残碑上。
碑身刻着"忠烈"二字，有些年头了。"王爷，我不会爱上苏逸尘。"她仰头看他，眼底像淬了冰，"但我也不会爱上你。"
安子俊的手悬在半空，最后垂成拳。
风卷着碎叶掠过两人之间，他突然低笑："落子霖，你可知菩提树下的愿最灵？
等本王死了，就化棵菩提树，守着你...求个你能记我一辈子的愿望。"
落子霖喉头发紧。
她望着他眉间的刀疤，想起三日前他替她挡箭时，鲜血溅在她脸上的温度。"那...我替王爷祈个愿。"她轻声说，"愿苏逸尘...往后岁岁平安，再无刀兵。"
安子俊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什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啊...总是把真心捧给别人。"
是夜，落子霖发起烧来。
帐外北风呼啸，她裹着被子首打颤，恍惚间想起梅启贤临终前的酒，想起竹逸风倒下时的眼神，想起阿悦最后说"等我好了"时苍白的脸。
她摸黑爬起来，裹上披风往千羽鸟的营帐走——那个总替阿悦藏野果的人，此刻该是醒着的。
千羽鸟果然没睡。
他正在灯下补铠甲，见她踉跄进来，立刻跳起来扶住："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北...北风大。"落子霖攥着他的袖子，牙齿打战，"有姜茶么？"
千羽鸟翻出个陶壶，倒了碗热枸杞茶："先喝这个，我去给你找药。"他转身时，布包从桌上滑落，半张信纸飘出来——正是昨夜被风吹走的那半封。
落子霖捡起信纸，"当聘礼"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疼。
她慌忙塞回布包，却触到包底硬邦邦的东西——是阿悦的银锁，她曾在阿悦病榻前见过的。
"找到了！"千羽鸟举着药瓶转身，见她盯着布包，耳尖又红了，"阿悦...阿悦说等好了要送你的。"他别开脸，"你...你要是不喜欢，我...我收着。"
"我喜欢。"落子霖喝了口枸杞茶，暖意在胃里散开，"阿悦的东西，我都喜欢。"她顿了顿，"你刚才说要我带苏逸尘出去？"
千羽鸟一僵，低头拨弄药碗："他...他总往最危险的地方冲，像不要命似的。
阿悦走前...说要我替他看顾你，可我看顾不好，只能求你..."
"我应下。"落子霖摸了摸他的头，像从前阿悦替她擦眼泪时那样，"等打完这仗，我带他去江南，看梅花。"
两人出帐时，路过安子俊的营帐。
灯还亮着，隐约传来翻书声。
千羽鸟突然撞了撞她肩膀："王爷这几日总往你帐子跟前晃，昨日还捡了只受伤的蝴蝶放你窗台上。"
落子霖耳尖发烫："我...我没注意。"
"你呀。"千羽鸟笑着摇头，突然定住脚步。
落子霖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一只白蝶从她身侧飞过，翅膀上的金斑在月光下闪了闪——和安子俊窗台上那只，一模一样。
千羽鸟盯着蝴蝶消失的方向，突然说："阿霖，真心这东西，藏不住的。"
落子霖没说话。
她望着安子俊帐前摇曳的灯笼，想起他说要化菩提树的模样，想起他替她挡箭时染血的披风，想起那只白蝶落在她手背上时，温度像极了...像极了某颗被体温焐热的红果。
"对了。"千羽鸟突然想起什么，摸出个青瓷罐塞给她，"王爷这两日总说没胃口，你...你要是得空，给他送碗粥？"他低头拨弄腰带，声音轻得像风，"北境的粥...放连心果最暖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