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将铜铃碎片照得发亮时,落子霖正用银簪挑开师傅紧攥的手。
梅启贤掌纹里嵌着的孔雀蓝碎屑簌簌掉落,与砚台中溢出的灰蝶粉末混作诡异的靛青色。
她将染血的《江湖异闻录》残页塞回暗袋,指尖在"听雪楼遗孤"的朱砂批注上停留了半寸香时间。
"老狐狸竟把墓穴挖在酒窖下。"她踢开墙角第三坛陈年竹叶青,露出青砖上暗红的梅花烙。
冰棺里并排放着两具白骨,其中一具腕骨套着褪色的五彩绳——正是去年端午她亲手编给竹师兄的样式。
落子霖将梅启贤的尸身推进棺椁时,忽见师傅后颈皮肤下凸起蜈蚣状的细线,在晨曦里泛着与血玉同源的鎏金色。
山道上的马儿突然惊嘶着扬起前蹄。
落子霖攥紧缰绳回头望去,见梅花山庄檐角的镇魂铃无风自动,十七枚琉璃铃铛同时炸成齑粉。
纷纷扬扬的蓝紫色晶尘中,她颈间血玉突然变得滚烫,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替她系紧松垮的束胸布。
"这位姑娘可是要去金陵?"茶棚老板娘盯着她沾着晶尘的裙角,舀酸梅汤的木勺在陶瓮边敲出三急两缓的暗号。
落子霖装作整理幕篱垂纱,用师傅教的叩穴手法将袖中银针弹进对方后颈风池穴。
老板娘揉着脖子转身时,她己闪进巷口成衣铺,把血玉塞进新买的粗布短打里层。
暮色染红护城河时,落子霖正对着水面倒影发愁。
幕篱在打斗中遗失,此刻波光里映出的杏眼樱唇实在太过招摇。
她抓起河滩淤泥往脸上抹,忽听得柳树上传来嗤笑:"村姑扮花脸猴也遮不住眼尾那颗胭脂痣。"
"躲在树上的莫非是没脸见人的丑八怪?"她甩出浸毒的束发绸带,惊起芦苇丛里两只绿头鸭。
绸带缠住的枝桠突然断裂,某个重物坠入河面的闷响惊得对岸镖师按住了刀柄。
落子霖退到老槐树后摸向腰间暗器囊,没注意头顶枝丫间漏下几片孔雀蓝的丝帛碎片,那色泽与师傅棺中飘出的晶尘如出一辙。
暮色在护城河面碎成千万片金鳞,芦苇荡里蒸腾起浅紫色的雾气。
落子霖攥着暗器囊的手指突然发麻,头顶飘落的孔雀蓝丝帛碎片正巧落在她沾着淤泥的鼻尖。
那丝帛触到肌肤便化作细沙,顺着她急促的呼吸钻进喉间,激得她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什么妖物!"她抬袖拭泪的刹那,柳枝间漏下一串冰玉相击般的笑声。
仰头望去时,斜贯眼尾的胭脂痣被暮色镀上金边,正巧映着枝头那人腰间晃动的羊脂玉牌。
白衣公子屈膝倚在虬枝间,银线绣的云纹广袖垂落如瀑。
他指尖捻着片柳叶,叶尖凝着滴将坠未坠的露珠,折射出虹彩的光晕。"小泥猴倒有双琉璃眼。"他说话时喉间那颗红痣微微颤动,像落在雪地上的朱砂,"这淤泥挡得住镖师,可挡不住阎罗殿的勾魂使。"
落子霖后颈突然刺痛,晨间嵌进风池穴的银针竟在皮下游走半寸。
她慌忙按住穴位,指腹触到细若蛛丝的凸起——分明是师傅独门的追魂引。
再抬头时,柳枝上己不见人影,唯有芦苇丛中升起盏青纱灯,灯影里飘着缕孔雀蓝的轻烟。
"神仙?"她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惊住了。
那袭白衣正立在丈外的青石上,灯影将他的轮廓描成半透明的玉像。
夜风卷起他腰间缀着的十二枚银铃,却诡异地不发出半点声响。
白逸尘广袖轻扬,青纱灯便悬停在落子霖眉前三寸。
灯芯里跃动的火焰突然显出张美人面,正是她清晨在梅花山庄见到的冰棺白骨。"阎王要你三更死..."他指尖划过灯罩,火焰霎时变成梅启贤冷笑的脸,"小泥猴却偷到了五更天。"
落子霖浑身血液都涌向耳际。
她摸向暗袋里的《江湖异闻录》,残页上"听雪楼遗孤"的朱砂批注突然发烫。
眼前人知晓的隐秘,恐怕比师傅棺中那十七枚炸碎的镇魂铃还要多。
"请仙长指点迷津!"她扑跪在河滩上时,粗布短打里层的血玉突然发出蜂鸣。
青纱灯里的火焰猛地蹿高,将白逸尘映成眉目含悲的菩萨相。
他袖中飘出金粉写就的偈语,字迹遇水不化:"金陵城东胭脂井,月照残碑见真灵。"
芦苇荡深处传来马蹄声,白逸尘的身影倏然消散在渐浓的夜雾里。
落子霖慌忙去抓空中飘舞的金粉,却接到个冰凉的玉瓷瓶。
瓶身雕着衔尾蛇纹,与她腕间褪色的五彩绳产生奇异共鸣。
等追兵的火把照亮河面时,她己循着玉瓶指引找到艘乌篷船,船头悬着的青铜风铃正刻着梅花山庄的印记。
子夜时分,落子霖蜷在船舱里玉瓶。
瓶中药丸散发着与师傅后颈金线相同的檀香,她忽然想起白逸尘转身时,那袭白衣下摆沾着星点靛青——正是灰蝶粉混着孔雀蓝碎屑的颜色。
船身猛地颠簸,血玉贴着心口发出暖意,恍惚间似有双冰凉的手抚过她眼尾的胭脂痣。
河对岸的渡口,白逸尘望着远去的乌篷船轻笑。
他摘下腰间银铃抛进水中,铃铛入水竟化作带血的铜钱。
更夫梆子声响起时,他后颈皮肤下凸起蜈蚣状的金线,与梅启贤尸身上的痕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