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割开车内浮尘时,夜澜风最先嗅到的是雪莲混着当归的药香。
他眼皮尚未掀开,耳畔就炸开少女刻意压低的嗔怒:"别乱动!
这银针淬着蛇缠藤的毒......"最后一个字突然变了调,像被踩住尾巴的猫。
"霖儿当真心疼我。"他勾着笑睁眼,正撞见半截凝着血珠的锁骨——落子霖右襟不知被谁撕开,素白里衣下透出淡青色血管,而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正抵在自己喉结三寸处。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碎石,颠簸间她发间银梳勾住夜澜风散落的襟带。
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一掌,夜澜风甚至能看清她耳后那道新月形旧疤正泛着胭脂色。"你发髻散了。"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却在碰到青丝的刹那被冰凉的剑鞘抵住咽喉。
"夜公子看够了吗?"落子霖眼底燃着火,左腕暗藏的迷香粉簌簌落进车缝。
她此刻才惊觉先前为给左羽裳放毒血,竟将外衫撕成了绷带。
夜澜风喉结滚动着要开口,忽被斜刺里伸来的素手掴得偏过头去。
"打得好!"左羽裳倚在染血的软枕上咯咯首笑,颈侧银针随她颤动泛起幽蓝光晕。
她绣着金蝶的袖口突然窜出条赤链蛇,毒牙堪堪擦过夜澜风手背:"早说这登徒子该剜了眼泡药酒......咳!"话未说完便蜷成团抽搐,唇间溢出的黑血染脏了鹅黄衫子。
夜澜风怔怔抚着发麻的右脸。
车窗外柳鸿鹄的断魂鞭正绞住黑衣人脖颈,而眼前少女赤足踩着车板俯身逼近,散乱衣襟间露出半枚血色玉佩——分明是七日前他亲手系在竹逸风腰间的定魂玉。
"你究竟......"质问被灌入口中的药汁堵在喉间。
落子霖突然掐住他下颌的力道,与三更天用银匙撬开竹逸风牙关时如出一辙。
浓苦汤汁泼溅在夜澜风襟前云纹上,晕开深褐色的疤。
马车颠簸着碾过又一块山石,药碗在落子霖膝头晃出涟漪。
她左手死死扣住窗棂,右手指尖沾着夜澜风襟前褐色的药渍,倒像是绣娘打翻的苏木染缸。
"要装死到几时?"她将青瓷碗重重顿在软垫上,金丝楠木的车厢顿时漫开酸苦气息。
夜澜风倚着染血的引枕轻笑,墨色长发缠着落子霖腕间褪色的红绳:"姑娘撕我衣襟时,可没这般矜持。"
车帘突然被劲风掀起,柳鸿鹄的断魂鞭绞着半截断箭甩进来。
落子霖旋身避开时,夜澜风突然瞥见她后腰处淡青色的刺青——分明是梅启贤门下独有的青雀衔枝纹。
"当心!"他骤然抬手,三枚透骨钉擦着落子霖耳畔飞过,将试图攀上车辕的黑衣人钉在枯树上。
殷红血珠顺着她耳垂滚落,正巧坠在夜澜风摊开的掌心。
左羽裳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颈侧银针泛起妖异的紫光。
她绣着金蝶的袖口窜出三条赤链蛇,毒牙堪堪擦过夜澜风的手背:"再碰她一下,我就让小青咬断你的筋脉。"
落子霖反手将药碗扣在夜澜风唇边:"喝!"浓黑药汁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碗底隐约浮着梅枝状的暗纹——正是三日前竹逸风在醉仙楼用的那只青瓷盏。
"手疼。"夜澜风突然放软声调,被毒粉灼伤的指尖轻轻蹭过她手腕内侧,"姑娘方才扎针时,可是半分情面都不留。"他说话时喉结擦着碗沿,惊得落子霖险些打翻汤药。
车外忽传来金铁相撞之声,柳鸿鹄的玄铁鞭正与十二柄弯刀绞作一团。
夜澜风趁乱将半枚定魂玉塞进软枕夹层,抬眼时正对上落子霖狐疑的目光。
"要喂就喂个痛快。"他突然咬住碗沿,舌尖卷走顺着釉色流淌的药汁。
苦涩在齿间漫开时,他看见落子霖耳后的新月形旧疤又泛起胭脂色——与那夜竹逸风毒发时的症状一模一样。
落子霖突然捏住他下颌,银匙抵着舌根将最后半碗药灌进去。
夜澜风佯装挣扎时,指尖悄悄勾住她腰间香囊的流苏,内里暗藏的银丝己缠上她腕间红绳。
"别动!"左羽裳的赤链蛇突然窜上夜澜风肩头,毒牙在距颈脉半寸处停住,"这蛇毒见血封喉,可比梅老头的'七日欢'痛快多了。"她绣鞋尖上的东珠染着黑血,随马车颠簸在夜澜风衣摆画出诡谲的纹路。
药碗见底时,夜澜风突然握住落子霖抽离的手。
她掌心有道新鲜的割伤,正渗出淡粉色的血珠:"姑娘这伤......"
"被野猫抓的。"落子霖猛地抽回手,染血的银针却从袖口滑落。
夜澜风看得分明,针尾刻着梅启贤药庐特有的六瓣梅——正是那晚刺入竹逸风心口的凶器。
车帘外忽飘进柳鸿鹄染血的帕子,上面用金线绣着半阙《鹧鸪天》。
夜澜风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七日前他在竹逸风书房见过的诗笺!
落子霖突然倾身替他掖好锦被,发间银梳擦过他锁骨时,夜澜风嗅到淡淡的曼陀罗香。
这味道他在梅启贤的毒经上见过批注:曼陀罗混着蛇缠藤,可制出令高手内力尽失的"浮生醉"。
"睡吧。"她指尖拂过他眼睑,蔻丹的甜香里裹着三分杀意。
夜澜风顺从地合眼,听着自己心跳与车外渐弱的刀剑声渐渐重合。
掌心暗扣的透骨钉己沾满冷汗,却在她转身取蜜饯时悄然收回袖中。
月光从车帘缝隙漏进来时,落子霖正用染毒的银针挑亮灯芯。
火苗蹿起的刹那,夜澜风看见她左腕内侧浮起蛛网状的红痕——那是中过"七日欢"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