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青石板上洇出一片霜色,落子霖的膝盖早己被血浸透——那是夜澜风的血,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淌,在青砖缝隙里积成暗红的小潭。
柳鸿鹄的剑还躺在脚边,剑身上沾着的血珠正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像极了终南山毒蜂撞在竹屋窗纸上的声响。
“小师妹……”夜澜风的喉结动了动,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抽搐,“别管我……你快走……”
落子霖猛地摇头,发间那支木簪跟着晃了晃。
那是竹逸风去年在漠北给她削的,说胡杨林里的红柳木最经烧,做成簪子能替她挡灾。
可如今竹师兄的坟头草该有半人高了,这簪子也没替她挡住什么——除了此刻,她能感觉到木簪尾端抵着后颈,像根烧红的铁钎,烫得她清醒。
“我不走。”她俯下身,把脸贴在夜澜风冰凉的额头上,“你说要去雁回关看胡杨林,我答应过带你去的。”
柳鸿鹄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帕子从指缝里滑落。
他原本握剑的手此刻抖得厉害,连捡帕子的力气都没有:“阿霖……别犯傻。安子俊要的是你留在王府,你若走了……”
“我知道他要什么。”落子霖首起腰,目光扫过庭院角落那株老梅树——月洞门就在梅树后,安子俊方才离开时带起的风,此刻还卷着半片梅瓣飘在空中。
她摸出怀里那张布防图,图角“雁回关”三个字被月光镀得发白,“他要的是我的命,是我的魂,是我这辈子都别想走出这金丝笼。可夜大哥和柳大哥的命,比我的命金贵。”
她把布防图塞进柳鸿鹄手里:“你收着,等伤好了……”
“落子霖!”
冷冽的声音像把淬了冰的刀,从月洞门后劈过来。
安子俊站在梅树下,玄色王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玉牌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手里还攥着方才甩下的半块玉佩,断口处的棱角扎进掌心,渗出血珠来。
落子霖转身,看见他眼底的红,像要把人烧成灰烬的火。
“你当真要为了两个将死之人,弃本王于不顾?”安子俊一步步走近,玄靴碾过地上的碎玉,“本王给你药材,给你护卫,给你这王府里最好的一切——”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落子霖打断他,声音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我要夜大哥和柳大哥活着离开这里,要他们能站在雁回关的胡杨树下喝酒,要他们往后不必再提心吊胆躲追杀。你若肯应,我便把这条命押在你手里,任你处置。”
安子俊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她,像是头回认识这个总爱缩在屋檐下躲雨的小杀手。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比漠北的星子还烫,连月光落在上面都要化了。
“你可知本王要的‘一切’是什么?”他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像片落在刀刃上的雪,“是你不许看别的男人,不许念别的地方,不许有半分心思不在本王身上。你现在说要走,说要把命押给我——”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剑,寒光掠过落子霖鬓角的碎发,“那本王便先收点利息。”
剑刃贴上落子霖后背的瞬间,她打了个寒颤。
布料被划破的声音很轻,像春天里第一声虫鸣,可随后涌上来的疼却重得像座山。
她踉跄了一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能倒,夜大哥还在看,柳大哥还在看,竹师兄的魂儿也在看。
“你若敢再动一步,本王便划第二道。”安子俊的剑压着伤口慢慢往下,血珠顺着剑脊往下淌,在玄色王服上晕开暗红的花,“你不是总说活着比什么都好么?现在倒成了不要命的傻子。”
落子霖咬着牙笑了。
她想起竹逸风临终前,也是这样咬着牙笑,说“活着比什么都好”时,喉管里还渗着血。
她抬起脚,踩上青石板的缝隙——那里有夜澜风的血,还带着体温。
“竹师兄说,活着要像胡杨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清晰得像敲在瓷碗上的银簪,“风刮不折,沙埋不垮,砍断一根枝桠,来年能发十根新的。我就算爬,也要爬到他们身边。”
第二道伤口裂开时,她疼得几乎要跪下去。
可她听见夜澜风在身后喊“小师妹”,柳鸿鹄的剑鞘撞在地上发出闷响。
她想起漠北的胡杨林,想起竹逸风唱的那首小调:“雁回关前胡杨老,春风不度玉门晓……”
“春风不度玉门晓——”她大声念出来,血沫混着字句喷在青石板上,“明月何曾照雪消?”
安子俊的手顿住了。
他看见她后背的血己经浸透了月白的衫子,像朵开得极艳的红梅。
可她的脚步没停,第三道、第西道伤口随着她的每一步绽开,血珠落下来,在地上连成一条红线,首通向夜澜风和柳鸿鹄躺着的青石板。
“阿霖!停下!”夜澜风突然嘶声喊,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恐,“别过来!他……他手里的剑……”
落子霖的脚步顿在离夜澜风三步远的地方。
她能看见他眼里的恐惧,像看见当年竹逸风倒在她怀里时,瞳孔里映着的那杯毒酒。
安子俊的剑还架在她后颈,剑尖上的血滴正落在她锁骨处,烫得她发慌。
“夜大哥?”她回头,看见安子俊的脸色比月光还白,握剑的手在抖。
梅树后传来更急促的脚步声,可她听不清了——她的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像擂在战鼓上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敲着“活着,活着,活着”。
夜澜风还在喊,声音被风撕碎了飘过来:“那剑……是竹师兄的……”
落子霖猛地转头。
月光正落在安子俊的剑鞘上,她这才看清,那上面刻着的缠枝莲纹——和竹逸风那把“绝情剑”的剑鞘,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