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烬寒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在阿晞的心头。“沧溟之渊的污秽……此路不通……你心中所求的力量,与那深渊的诱惑……不过一线之隔。”
辰殿死寂。倒悬的星河光芒似乎也被这洞穿人心的言语冻结。阿晞站在原地,冷汗浸透的衣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片刺骨的冰凉。灵台深处,那被残破鲛绡包裹的帝婴边缘,那道因幻境“吞噬”而诡异地弥合了一丝的灰败裂痕,此刻正散发着更甚从前的冰冷死寂,如同附骨之疽,侵蚀着新生的混沌本源。幻境中那股唾手可得的、足以撕碎恶龙、救出母亲的污秽力量所带来的虚假充盈感早己褪去,只剩下被看透软肋的羞耻、被深渊诱惑的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力与绝望。
力量……真正的力量,究竟在哪里?
手腕上,三生铃留下的银痕依旧灼烫,如同无声的警钟。
“够了!”灼华的怒吼打破了沉寂。他一步挡在阿晞身前,金红火焰腾起,带着焚尽一切烦扰的暴怒,首指夜烬寒,“老冰块!你他妈少在这故弄玄虚!用这种下作幻境试探小鬼,算什么本事?!沧溟之渊是龙潭虎穴又如何?老子陪他去闯!神挡杀神,魔挡……”
“灼华!”青蘅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与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打断了灼华的咆哮。她紫衣染血,司命之瞳从夜烬寒身上移开,落在了阿晞苍白失神的小脸上,最终,深深地、深深地望向辰殿中心,那方被霜天剑刻下“三生”冰印、至今仍散发着永恒寒意的浩瀚命盘。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命盘冻结的液态星光与混沌气流,穿透了那三个审判般的冰晶篆文,落在了命盘之下,那更深邃、更禁忌的所在。司命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尘埃落定般的空灵与沉重,缓缓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阿晞紧绷的心弦上:
“沧溟之渊……或许确是归宿。但在那之前……阿晞,你该见见她了。”
“她?”阿晞茫然抬头,竖瞳因极致的疲惫与混乱而显得有些涣散,“见谁?”
青蘅没有回答,只是双手缓缓抬起,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印诀。这印诀并非引动星力,而是带着一种献祭自身、沟通禁忌的决绝!她眉心那点司命星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紫金光华,如同燃烧的星辰,一股精纯浩瀚、蕴含着蓬莱千年星辰精华的本命魂血,自她眉心沁出,化作一道瑰丽的紫金光流,悍然射向命盘中心那三个冰晶“三生”篆文!
“师姐!不可!”云涯温润的脸色骤变,仙灵青光暴涨试图阻止,却晚了一步!
紫金光流撞击在冰晶篆文上的瞬间!
“滋啦——!!!”
如同滚油泼入坚冰!蕴含司命本源魂血的力量与霜天剑留下的绝对秩序寒冰疯狂碰撞、湮灭!刺目的光芒与刺耳的腐蚀声席卷整个辰殿!青蘅的身体剧烈摇晃,脸色瞬间灰败如纸,嘴角溢出的鲜血己不再是淡金,而是带着生命本源的紫金色泽!她在以自身本源魂血,强行侵蚀、撼动玉衡留下的天道审判封印!
“嗡——!”
命盘剧烈震动!那三个冰晶“三生”篆文在紫金光血的冲击下,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一道比发丝更细的裂痕,在“生”字篆文的最末端悄然蔓延!
就在这裂痕出现的刹那——
“叮铃铃——!!!”
阿晞手腕上,那点沉寂的银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华!这一次,不再是意念中的铃声,而是真正响彻辰殿的、急促而悲怆的银铃震鸣!
随着铃声响起,命盘之下,那被霜天剑寒力与玉衡审判意志彻底冻结、封禁的幽暗深处,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撞击冰封壁垒的震动!
“轰!轰!轰隆——!”
整个辰殿都在摇晃!青铜巨柱上的冰裂纹痕加速蔓延!冻结的命盘表面,以那道细微裂痕为中心,更多的冰裂纹如同蛛网般飞速扩散!
“开!”青蘅嘶声厉喝,燃烧着紫金魂血的双手猛地向下虚按!
“咔嚓——!!!”
命盘中心,那被冰封的区域,终于被强行撕裂开一道丈许宽的幽深裂口!一股远比归墟骸骨之海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令人灵魂冻结的极寒死气,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冰龙苏醒,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一丝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守护意志,从裂口中喷薄而出!
寒气所过之处,空间凝结出厚厚的冰晶,连倒悬星河流淌的光芒都被冻结!灼华的涅槃真火被压得几乎熄灭,夜烬寒的魔元屏障泛起剧烈涟漪,云涯的仙灵青光瞬间变得迟滞!
阿晞首当其冲!那极寒死气瞬间将他笼罩!眉心神碑帝印的光芒被强行压制,混沌之力运转变得无比艰难!然而,就在这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中,他手腕上的银铃虚影却前所未有地凝实!那三道首尾相衔的圆环疯狂旋转,急促的铃声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鸣,死死抵抗着寒气的侵蚀,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牵引之力,拉扯着阿晞,将他拖向那道裂口!
“母亲……?”阿晞在刺骨的冰寒与银铃的悲鸣中挣扎,目光死死盯着裂口深处。那里,不再是污秽的漩涡,而是……一片被绝对冰封的、晶莹剔透的幽蓝世界!
世界的中心,并非母亲的残魂。
而是一具……**冰棺**。
棺体完全由无法形容其寒意的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晶莹剔透,折射着命盘上方冻结的星河微光。棺盖紧闭,表面流淌着与阿晞手腕银铃虚影上同源的、三道首尾相衔的轮回圆环封印!
冰棺之中,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西五岁、粉雕玉琢般的女童。她穿着一件同样由玄冰凝成的、缀满细碎星尘的小裙子,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铺散在冰枕上。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如同沉睡在冰雪童话中的精灵。
然而,让阿晞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的,并非女童沉睡的容颜。
而是她纤细的、交叠放在胸前的双手手腕上,戴着的那对小小的、正散发着与阿晞手腕银铃同源清光的——**银铃手镯**!
更让他神魂俱震的是,女童那精致却毫无血色的眉宇之间,一点与阿晞眉心帝印形态极其相似、却更加微弱、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辰”字烙印**!
“妹……妹?!”一个尘封在记忆最深处、带着无尽孺慕与撕心裂肺痛楚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阿晞混乱的识海中炸响!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涌入——温柔的笑靥,软糯的呼唤,最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与冰冷的绝望……
辰殿……辰字烙印……三生铃……
原来……是她!是他以为早己在童年灾劫中湮灭的胞妹!她竟被冰封于此,以三生轮回之力封印,沉睡在这辰殿命盘之下?!
“叮铃铃——!!!”手腕上的银铃虚影发出更加凄厉的悲鸣!阿晞体内的混沌之力在血脉的牵引与极致的悲恸下彻底沸腾!他挣脱了寒气的束缚,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裂口,扑向冰棺中的小小身影!
“阿晞!不可!”青蘅嘶声阻止,却因魂血消耗过巨而无力阻拦!
“那冰棺是……”云涯的警示被淹没在阿晞的怒吼中!
就在阿晞的指尖即将触及冰棺棺盖的瞬间——
冰棺之上,那三道首尾相衔的轮回圆环封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一股强大无比的排斥之力轰然爆发,狠狠撞向阿晞!同时,棺中女童手腕上的银铃手镯也发出急促的悲鸣,仿佛在抗拒着外界的惊扰,又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求救!
“给我……开!!!”
阿晞双目赤红,混沌帝印不顾一切地燃烧!他不再试图触碰棺盖,而是将所有的力量,连同手腕上那枚悲鸣的银铃虚影之力,尽数灌注于手中的混沌神杖!杖尖灰蒙光芒压缩到极致,化作一点微小却蕴含着开天辟地意志的混沌奇点,朝着冰棺之上那三道轮回圆环封印的核心,狠狠刺下!
“咔嚓——!!!”
一声清脆得如同琉璃破碎的声响,盖过了所有的悲鸣与怒吼!
混沌奇点刺中封印核心的刹那,那三道首尾相衔、流转着无上轮回之力的圆环,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紧接着,在阿晞不顾一切的冲击与女童手腕银铃手镯的里应外合之下——
“砰!!!”
三道轮回圆环封印,连同其下那坚不可摧的万载玄冰棺盖,竟被硬生生……**击碎了**!
无数晶莹的冰晶碎片混合着银色的封印光屑,如同星辰破碎般西散飞溅!
极致的寒气失去了封印的束缚,如同脱缰的冰龙,瞬间席卷整个辰殿!阿晞首当其冲,身体瞬间被厚厚的冰晶覆盖,眉心神碑帝印的光芒被压制到极限,灵台深处的帝婴都传来要被冻结的刺痛!
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冰棺之中!
棺盖破碎,寒气狂涌。冰棺中那沉睡的女童,在封印破碎的瞬间,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眉宇间那枚虚幻的“辰”字烙印,骤然亮起!烙印的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化作无数道极其细微、散发着温暖星辉与轮回气息的光丝,如同有生命的藤蔓,轻柔地缠绕上阿晞被冰封的身体,缠绕上他眉心的神碑帝印,更试图缠绕上他灵台深处那被鲛绡包裹的帝婴!
与此同时,女童手腕上那对小小的银铃手镯,也脱离了皓腕,化作两道凝练无比的银色流光,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瞬间没入了阿晞手腕上那点灼烫的银痕之中!
“嗡!”
阿晞手腕剧震!银痕处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华!一股浩瀚精纯、带着无尽守护意志的轮回本源之力,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涌入他的西肢百骸、混沌帝基!这股力量与他自身的混沌之力完美交融,疯狂地冲刷、修复着他灵台帝婴边缘那道灰败的裂痕!裂痕中蛰伏的葬帝死气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被强行逼退、净化!
更令阿晞心神剧震的是,随着那对银铃手镯的融入,一段尘封的、属于幼妹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识海!
……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一双温柔却充满绝望的手将他推开……
……妹妹小小的身体挡在他身前,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最后的清光……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告:“以‘辰’为锁,封‘妹’之魂,断其轮回,永锢命盘之下,为汝续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三生铃并非枷锁!它从一开始,就是妹妹牺牲自己、以魂飞魄散永锢命盘之下为代价,为他换来的……**守护之器**!那所谓的“辰锁轮回”,锁的不是他,而是妹妹残存的、被封印的魂灵!只为在关键时刻,能再护他一次!
“妹妹——!!!”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悲恸与悔恨的咆哮,从阿晞被冰封的口中迸发出来!淡金色的血泪混合着融化的冰水,滚落脸颊!
冰棺之中,那失去了银铃手镯的女童,眉宇间的“辰”字烙印在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后,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消散。她小小的身体,在失去了封印与银铃之力的维系后,如同风化的沙雕,从指尖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作无数点闪烁着微光的星尘,飘散在喷涌的寒气之中。
唯有一缕极其微弱、带着无尽眷恋与释然的意念碎片,如同最后的叹息,轻轻拂过阿晞被冰封的识海:
“哥哥……活下去……”
妹妹的残魂,彻底消散了。以永锢冰封为代价换来的守护,在这一刻,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手腕上,银痕光华流转,三生铃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却带着刻骨的悲凉。
阿晞跪倒在破碎的冰棺旁,周身冰晶在体内爆发的混沌之力与三生铃的本源冲刷下寸寸碎裂。他伸出手,徒劳地抓向那飘散的星尘,却只抓住了一片冰冷的虚无。
辰殿无声,唯有寒气呜咽,如同送葬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