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辚辚行至荣府门前,早有几个青衣小厮认得当先的赵、典二位侍从。
有小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跪在石狮子旁的老少往外头推搡:"好没眼色的婆子!贵人驾临还不速避,仔细冲撞了云龙金顶的贵气!"
说话间府里管事周贵己带着二十来个仆役雁翅般跪在阶前,额头触地恭声道:"给殿下千岁请安。"
赢瑜隔着纱帘吩咐:"撤了门槛。"
西个小厮忙将丈余长的金丝楠木门槛抬开。
锦帘微启处探出半张芙蓉面,但见那只莹白柔荑轻摆:"青天白日的,何苦驱赶妇孺?仔细跌了。"
周贵闻言膝行两步,额上冷汗涔涔:"原不知是府里旧识,只当是打秋风的闲人。"
那老妪颤巍巍搂着孙儿叩首:"谢姑娘慈悲,我实是来寻亲戚的。"
赢梓偏首奇道:"倒是好眼力,怎知我非须眉?"
姑娘的声音跟那泉水一样细"刘姥姥壮着胆抬头,觑见帘内人儿忙补道:"面庞比观音座前的玉女还白净三分哩!"
赢梓双眼弯成月牙,忍不住拍了拍一旁赢瑜,嘴上却回道:“却没你说的如此好,你且说是来寻那个亲戚?”
老妪膝行半步,袖口扫过青砖积灰:"是来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
周贵抢着叩首道:"禀姑娘,周瑞那厮前日往南边收租去了,少说半月方回。"
赢梓轻抚帘上流苏道:"既如此,且好生安置老人家,莫再作践了。"
周贵连连叩首称是,老妪又拉着孙儿千恩万谢。
待锦帘垂落,香车碾过细墁方砖,首往垂花门驶去。
金钉朱漆的垂花门下,赢梓踩着鎏金脚踏落地:"这才出来半日,倒做了两桩功德,外头真真比那西方天有趣。"
赢瑜径自踩着青石甬道往内走:"聒噪。"
才转过紫檀雕花游廊,忽见一群穿红着绿的丫头簇拥着贾母迎面而来。
老太太颤巍巍便要行大礼,赢瑜以几步上前搀住:"老太太这般多礼,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贾母就势起身:"原是老身糊涂,听闻贵人驾临便未..."
两人谈话间,赢梓早闪身握住黛玉的手:"林妹妹,好久不见了"
黛玉眼波流转间己认出故人,檀口微张:"姐姐既出宫来了。"
三春并宝钗俱是往赢梓瞧去。探春暗忖这姑娘虽言语跳脱,偏生通身气度非凡。
正惊疑间,忽听赢瑜沉声道:"越发没规矩了,还不来见礼?"
赢梓冲黛玉眨了眨眼,挪步时腰间禁步竟纹丝不乱:"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忙往一边避让开,待赢梓抬首后细瞧,惊得倒退半步:"莫不是...梓殿下?"
鸳鸯早带着小丫头们将荣禧堂的纹帘高高打起,唯有湘云落在后头扯探春衣袖:"这位姐姐倒比宝哥哥还自在些。"
赢瑜将青瓷茶盏搁在酸枝木案上,赢梓立时攀住他的袖缘:"七哥在此枯坐岂不无趣?听闻这府里会芳园有千竿翠竹,亭台比御苑还要精巧三分呢。"
"整日里就惦记着顽。"赢瑜眼风淡淡扫过去。
紫檀木雕花椅上铺着秋香色锦缎靠垫的贾母含笑缓声:"殿下若不嫌鄙陋,倒真该让凤姐引着往园子里散淡散淡。"
赢梓闻言眸中倏地一亮:"老太太都这般说了!"
赢瑜见此也只好顺势起身道:“那我便带这丫头去散散,也省得她在这吵闹。”
方转过荣禧堂的竹帘,赢梓早攥住黛玉纱袖,又去挽湘云的比甲:"好妹妹们,快随我往那边去看竹林去。"
话音未落,忽觉后领一紧,原是赢瑜用湘妃竹扇骨勾住她的后领。
"林妹妹哪经得起你这风火性子?"说着以扇面轻点她腕间。
赢梓撅着嘴嗔道:"原是说带我来寻林妹妹玩耍,这会子倒要截胡抢人!"
赢瑜执起湘妃竹骨扇轻摇:"满园子的莺莺燕燕陪着你解闷,倒还不足意?下回可不带你的出宫了。"
赢梓只得委屈巴巴的向黛玉望去,却见黛玉正满眼瞧着赢瑜。
赢梓见状愈发跺脚:"罢了罢了,倒显得我讨嫌!"
凤姐儿忙过来打圆场:"云丫头方才说要摆个斗草局,单等殿下赢这匣子祖母绿叶子做彩头呢。"说着揭开红绸,露出满匣碧莹莹的翡翠叶片,映着日头流转出粼粼波光。
赢梓果然被引了兴致:"这斗草怎么个斗法?"
凤姐儿笑着比划:"这斗草分武斗与文斗,这武斗好比小将军上阵,各采了草茎十字交叉,较着劲儿拉扯,不断者便胜了。
文斗则是采些花草后聚到一块,先一人报出自个的花草名,其余人便要以手中的花草来对答,要对仗工整,谁采的种类多、对仗的水平高,谁便赢。"
"自然是武斗痛快!选武斗,武斗"赢梓拍手笑道。
赢瑜趁机携了黛玉先一步去了会芳园,来到临水石矶行前,自解了外罩的云锦披风垫着,扶着黛玉坐下后,方轻声问道:""这早晚风露重,妹妹晨起可曾服药了?""
黛玉偏头望着池中海棠:"殿下见面就提药罐子,倒似我成日里不晓事,只知作践身子的。"
忽见赢梓举着株青翠草茎蹦跳而来:"林妹妹瞧这草可使得?"
黛玉接过细瞧了瞧,但见叶脉如织纹络清晰,抿唇笑道:"姐姐好眼力,这是车前草,古诗有云'采采芣苢,薄言采之',说的便是此物,此草最是柔韧难断。"
赢梓闻言笑涡生春:"妹妹且候着,待我往藕香榭再寻些奇巧的来!"话音未落,早往竹桥那头去了。
赢瑜见她去远,方执起黛玉柔荑,但觉指尖微凉,遂以掌心裹覆:"不过白嘱咐两句,若提那移居王府之议,妹妹又要嗔我了。"
黛玉眼波斜睨向他:"既觉得我容易恼,何不与她们武斗去"
话语方落,一株草忽的出现在眼前:""林妹妹快瞧!这草是生在假山石缝里的"
赢瑜望着这个总往这边乱窜的妹妹,眉峰微蹙:"你玩你的便是,总往这跑作甚。"
赢梓却将草茎往黛玉掌心一塞,扬眉笑道:"我自与林妹妹论道,与你何干?"说着故意将沾了泥的手往赢瑜锦袍上蹭。
"反了你了!"赢瑜作势伸手欲拧其耳垂,却被黛玉纤指轻按腕间:"好好的,你闹她作甚。"
说着又细瞧了瞧手中的草笑道:"这是医书上的凤尾草,入药最是清心润肺。"
赢梓听罢笑染梨涡:"林妹妹就是学识渊博,我再去寻些韧性强的,这一株便送给林妹妹了。"说着抬脚在赢瑜袍角摆蹭出新月状泥痕后,便跑了个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