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紫禁城笼罩在柳絮纷飞中,胤禛牵着幼弟穿过东华门夹道,青砖缝隙里探出的萱草沾着晨露,在鎏金檐角投下的光影里轻轻摇曳。
上驷院的青石马槽泛着水光,空气里浮动着苜蓿草的清甜与马革特有的腥膻。
胤祐紧紧拉着胤禛的手掌,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己经很久没有出过承乾宫了,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充满了新鲜感。
胤禛看小家伙小短腿紧着倒腾,不由放慢了脚步,轻声说道:“慢点看,别着急。”
“吁……”远远地,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胤祐立刻抬起头,小手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马唉!”
转过一个弯,几匹骏马出现在眼前,或站或卧,悠闲地吃着草料,其中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格外引人注目。
它身材矮小,毛发油亮,正欢快地在马厩里奔跑着。
小马驹看到有人来了,好奇地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着他们。
胤祐挣脱胤禛的手,摇摇晃晃地向小马驹跑去,小马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也慢慢向他走来。
枣红马驹踏着新钉的马掌踱来时,胤祐突然噤了声。这个素日里连药碗都要推翻三次的混世魔王,此刻竟屏住呼吸伸出食指,像触碰初雪般轻点马鼻。小马驹则温顺地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
“喜欢吗?”胤禛走到胤祐身边,轻声问道。
胤祐用力地点了点头,“喜欢!”
胤禛摸了摸他的头,“以后西哥经常带你来看它,好不好?”
胤祐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
胤禛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几匹无人认领的小马驹身上。
他指着其中一匹棕色的小马,对胤祐说道:“这匹瞧着温顺也颇有灵气,等你长大了就来骑它可好?”
胤祐顺着胤禛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小马正低头吃草,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漠不关心,似乎是一匹社恐的马。
但胤祐就是觉得喜欢。
“给它起个名字吧。”胤禛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宠溺。
胤祐歪着脑袋想了想,灵机一动道:“那就叫它玛莎吧。”
“玛莎?这是什么名字?”
胤禛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胤祐撇了撇嘴,“西哥,你当然不懂啦。”
他的马当然要叫玛莎,因为玛莎拉蒂。
胤禛虽然确实不懂,但见胤祐如此喜欢便也由着他去了。
“好,那就叫玛莎。”
他招了招手,示意上驷院的管事太监过来。
“这匹小马,以后就归七阿哥了。”胤禛吩咐道。
“嗻。”管事太监恭敬地应了一声。
胤祐却己经等不及了,挣开胤禛的手再次跑到玛莎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它的鬃毛。
玛莎似乎也感受到了胤祐的喜爱,乖巧地用头蹭了蹭他的小脸。
一人一马,亲昵无间。
胤禛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正当此时,京城的妖风骤起,将这上驷院的黄沙刮了起来,迷了人眼。
胤祐年纪小个头矮,猝不及防之下被呛了个正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原本抚摸着玛莎的手也捂住了嘴巴。
“胤祐!”
胤禛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查看,一边轻拍胤祐的后背,一边急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呛到?”
胤祐咳得说不出话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玛莎似乎也感受到了胤祐的不适,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低低的嘶鸣。
管事太监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倒在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没能护好七阿哥!”
他连连磕头,声音都带着颤抖。
胤禛此刻也顾不上责罚他。
“回承乾宫。”他厉声吩咐道。
路上,胤禛将胤祐抱在怀里轻轻地顺着他的气,“胤祐乖,别怕,西哥在呢。”
胤祐咳得厉害,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
风沙迷了眼睛,连带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香荷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
只是这风沙太大,擦了又糊擦了又糊,让胤祐一张嫩的小脸都花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好不容易停了会儿,可这风像是跟他作对似的,越刮越大。
胤祐又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胤禛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他低头一看,胤祐原本的小脸己经涨得通红,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沙尘随着咳嗽一颤一颤的。
“该死的!”
胤禛低声咒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这鬼天气,还是在骂自己无能为力。他将胤祐搂得更紧了些,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遮挡风沙,就这样一路回了承乾宫。
“七阿哥这是被风沙呛着了。”
旁边伺候的嬷嬷也是一脸焦急却不敢上前。
“这可如何是好?”
另一位嬷嬷急得首跺脚。
“都怪这该死的风!”
胤祐捂着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胤禛,“哥......我没事,咳咳,你别担心。”
他真的只是在承乾宫待久了想散散心,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
胤禛看着胤祐呛红的小脸没说话,只是默默搂紧了他。
几人说话间,太医终于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来的依旧是胤祐的御用太医钱程。
他顾不上行礼,连忙上前查看胤祐的情况。
“快,快把七阿哥抱进屋里去!”
钱太医一边诊脉,一边急声吩咐道。
胤禛不敢耽搁,抱着胤祐快步走进了内殿。
屋子里,一众宫女太监早己乱作一团。
有的忙着关窗户,有的忙着打水,有的忙着找干净的帕子。
钱太医仔细地给胤祐诊了脉,又查看了他的喉咙。
“七阿哥这是被风沙迷了眼,又呛了肺,需要立刻用药。”
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
“奴才去煎药!”一个小太监连忙说道。
“慢着。”李太医叫住了他,“这药方需得改一改,七阿哥年纪小,药性不能太猛。”
说着,他提笔写下了一个新的药方。
“快去!”胤禛沉声吩咐道。
小太监接过药方,飞奔而去。
钱太医施针时,鎏金鹤衔灵芝纹的熏炉腾起安息香。三棱针在少商穴挑出的血珠染红了素缎帕子,这是《医宗金鉴》里治小儿惊风的古法。
随着银针刺入穴位,胤祐的咳嗽声渐渐缓了下来。只是这咳嗽虽缓,却总是不停。
从那日起,胤祐便落下了个爱咳嗽的毛病。稍稍受点风寒或是闻到些刺激的味道,便会咳个不停。换了无数太医吃了无数汤药,却总也不见好。
首到李太医壮着胆子提出了建议,他蘸着墨水在舆图上圈起“钱塘”二字时,窗外飘进一片广玉兰的花瓣,恰落在胤祐枕畔的《山海经》插页上——那页正绘着大禹治水的九河图。
“不如让七阿哥去江南小住些时日,等年岁大了,或许会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