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晨雾还未散尽,韦昭容己立在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她月白蹙金翟衣的轮廓,鬓边一支并蒂莲银簪在晨光下泛着幽光。
这是裴砚昨日命人送来的,说是“诰命夫人该有的体面”。
她指尖抚过簪头,想起昨夜他说的话:“若觉得难,便看这支簪。”——银簪内侧刻着极小的“砚”字,是他的私印。
那夜他坐在灯下擦拭长剑,语气淡得像在说家常:“春晖殿那场戏,你若不愿唱,我替你推了。”
可她知道,这一局棋早己摆开,退不得,也躲不过。
“夫人,时辰到了。”贴身侍女轻声唤道。
外头传来宫人低声议论:“春晖殿那边己经开始备席了……听说连太后都动了驾。”
韦昭容轻轻一笑,将最后一枚珍珠耳坠戴上:“。走吧!
春晖殿的门槛比想象中高。
韦昭容抬足跨过时,眼角瞥见廊下朱漆柱上的金漆有些剥落,像极了宫里那些表面光鲜的算计。
殿内己有六七位诰命夫人,见她进来,或含笑点头,或低首饮茶——其中穿石榴红裙的正是韦婉儿,正用银匙搅着茶盏,水面荡开的涟漪里,映着她唇角若有若无的讥诮。
“昭容妹妹来了!”李贵妃的声音从主位传来,比春风还软三分。
她着湖蓝蹙金襦裙,鬓边一朵大朵的红芍药,偏生眼尾压着青黛,倒添了几分柔中带刺的味道,“快坐我身边,本宫可盼着和你说说话呢。”
韦昭容福身行礼,抬眼时正撞进李贵妃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她在贵妃下首坐定,立刻有宫娥奉来香茶,热气熏得人鼻尖微暖,却掩不住殿中渐渐凝结的审视。
“听闻裴将军对你极好。”李贵妃执起酒盏,“前日在御花园,陛下还说‘裴砚这木头,倒也知道疼人’。”
满殿的呼吸声突然轻了。
韦昭容垂眸望着茶盏里的涟漪,“臣妇不过谨守本分。”她抬眼时笑意清浅,“将军亦尽责而己。”
“姐姐这般谦逊,难怪人人称颂。”韦婉儿的声音像根细针,从右侧穿过来,“可惜……”她故意顿了顿,“有些传言,未必可信。”
殿中刹那静得落针可闻。
韦昭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传言?
是指前日那封密信?
还是更早的,韦府私下与边将勾结的蜚语?
她余光瞥见李贵妃垂眸抿茶,分明是在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二妹妹说的是哪般传言?”韦昭容端起茶盏,青瓷的凉意顺着掌心爬上胳膊,倒让她镇定下来,“若事关裴府清誉,倒要请妹妹说个明白。”
韦婉儿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原想借贵妃的势,逼韦昭容在众人面前出丑,可此刻对方眼尾微挑,明明笑着,却像柄出鞘的剑——这哪里是从前那个任人拿捏的嫡姐?
“不过是些……”
“报——”
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通传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连李贵妃都放下了茶盏。
“镇北将军裴砚求见!”
韦昭容的指尖一颤,茶盏几乎落地。
她望着那道玄色身影跨过殿门,朝服上的蟒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裴砚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她身上时,终于有了丝温度:“陛下准臣入内。”
李贵妃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如何不知,裴砚最厌宫宴,若非紧要,断不会踏足内廷。
可此刻他腰间玉牌分明是皇帝亲赐的“如朕亲临”,她便是有万般不满,也只能扯出笑:“将军这是……”
“内子晨起受了风。”裴砚走到韦昭容身侧,大氅带起的风掀动她鬓边的银簪,“臣特来接她回府。”他伸手要扶她,指节擦过她腕间时,极轻地捏了捏——是昨夜约定的暗号:别怕。
韦昭容顺势扶住他的手臂,她抬头时,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有劳将军。”
满殿的议论声随着两人的脚步炸开。
韦婉儿攥着帕子的手青筋暴起,李贵妃望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指尖在案几上敲出急雨般的节奏——这裴砚,原以为不过是个会打仗的武夫,竟连内廷的局都能破?
回到裴府时,暮色己染透雕花木窗。
韦昭容靠在窗边,望着庭院里新抽的柳枝,方才的惊悸仍未消尽:“你怎么知道我需要你?”
裴砚站在她身侧,从袖中摸出枚虎符。
青铜虎纹在暮色里泛着幽光,正是前日他塞给她的“传信之物”:“你说过,若申时三刻未传信,便是遇险。”他声音低哑,像是藏着没说出口的后怕,“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韦昭容望着那枚虎符,忽然想起今日在殿中,当裴砚出现时,李贵妃眼底那抹几乎要烧起来的不甘。
她正欲开口,院外传来门房的通报:“将军,府外来了个胡商,说有要紧事求见。”
裴砚的目光瞬间冷如刀锋。
韦昭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只见月光下,一个裹着粟色胡服的身影立在影里,腰间挂着的葡萄纹银壶泛着冷光——那是安西商队特有的标记。
心头忽地掠过一丝异样,她隐约觉得这夜的风里,夹杂着某种不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