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吹动裴府廊下的灯笼，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摇曳斑驳的光影。
裴砚立于窗前，望着天边渐泛的鱼肚白，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思。
自昨夜那枚令牌现世以来，书房内的烛火便未曾熄灭。此刻案几之上，一枚铜质令牌在微弱烛光下泛着冷冽幽光，其上的纹路狰狞如兽，赫然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的私印！
这枚小小的令牌，仿佛重逾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砚缓缓抬手，将它握入掌心，冰冷的金属贴着手心肌肤，激得他心头一震。
他转身，目光如炬，紧紧锁住韦昭容，眼中燃着未尽的怒火与警觉：“若此物属实……这场风暴，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可怕。”
那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审视与探究，亦非新婚夜的客套与疏离，而是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惊异，以及一种名为“倚重”的情感。
“你不是执棋人，你是我的眼。”裴砚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这句评价，远比任何赞美都更能触动韦昭容的心弦。
她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几分释然，几分得意，更有几分卸下重担后的轻松。
连日来的伪装与试探，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她想要的认可。
她不是攀附大树的藤蔓，她亦可以是与他并肩的利刃。
“将军过誉了。”韦昭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不过是些许微末伎俩，能为将军分忧，是昭容的本分。”
裴砚却摇了摇头，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凝重：“安禄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枚令牌，是铁证。但仅凭此物，尚不足以将他一击致命。范阳兵强马壮，圣上对他……亦多有纵容。”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时局的忧虑。
韦昭容走到他身侧，轻声道：“我明白。此事需从长计议。但至少，我们掌握了先机。”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裴砚侧目看她，烛光下，她的侧脸轮廓柔美，眼神却清明坚定。
他心中一动，脱口而出：“昭容，你……为何懂突厥语，又为何对河西之事情如此熟悉？”这不仅仅是好奇，更是对一个潜在盟友更深层次的探究。
韦昭容微微一顿，眸光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家父在世时，喜好游历西方，也曾带我涉足边陲。突厥语……不过是年少时的一些浅薄记忆罢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似乎不愿多谈。
裴砚何等敏锐，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回避，但他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正如他自己，不也背负着许多不能宣之于口的重任么？
他深吸一口气，将令牌小心收好：“此事干系重大，我会立刻上报兵部，并与柳怀玉他们商议后续对策。你今日辛苦，早些歇息吧。”
韦昭容臻首轻点
待裴砚匆匆离去，处理这枚令牌带来的紧急军情，房内便只剩下韦昭容一人。
白日里的喧嚣与惊险褪去，夜的静谧反而让她的心绪翻涌不休。
裴砚那句“你是我的眼”，像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漾起层层涟漪。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的命运将与这位年轻的将军，与这波诡云谲的长安，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略施脂粉却依旧难掩疲惫的脸。
今日酒肆中的一幕幕，胡商凶狠的目光，裴砚如神兵天降般的身影，以及那枚沉甸甸的令牌，交织在脑海。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试图平复激荡的心情。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妆台一角，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描金檀木匣子。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里面装着的，是母亲生前最珍爱的诗稿。
往日里，她总觉得那些诗词太过哀婉，不愿多看。
可今夜，在这风波暂歇的时刻，她却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想要打开它。
或许，母亲的字句间，能给她一些慰藉，或者……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指引。
匣子上的铜扣冰凉，触手生寒，一如她此刻复杂难明的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