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雨丝漫过玉虚观的红墙时,林深的鞋尖己经沾了三层水。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油布伞骨在掌心硌出红印——这把伞还是爷爷当年替香客修的,伞面补丁叠着补丁,此刻却像根秤杆,压着他越来越沉的心跳。
道观山门的铜环被雨水泡得发绿,他伸手叩了三下,指节刚碰到铜环就被烫了一下。
不是温度,是某种熟悉的震颤顺着皮肤窜上来——血玉在口袋里抖得更厉害了,隔着布料都能摸到表面凸起的龙纹。
"来了来了。"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张教授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墨点,推眼镜的动作带得镜腿首晃,"小林?
这么大的雨——"他突然顿住,目光扫过林深臂弯里的伤口,"这伤..."
"被影裔抓的。"林深扯了扯湿透的袖口,没等张教授反应过来就跨进门槛。
道观前殿的檀香混着潮湿的霉味钻进鼻腔,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梁上"道法自然"的匾额泛着青灰。
张教授关上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转身时白大褂扫过供桌,震得三柱香歪了两柱:"影裔?
你是说...那些被邪术操控的活死人?"
林深摸出血玉放在供桌上。
龙纹在的空气里浮起金光,像有活物在玉里游动:"维多利亚说他们被下了双重咒,控魂和锁命。"他想起昨夜影裔眼底那丝清明,喉结动了动,"张叔,我爷爷说玉虚观有本《地脉图录》,记载着上海龙脉的气眼..."
"等等。"张教授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老人的手指冰凉,却带着常年翻古籍磨出的茧,"你爷爷当年和老主持合抄过一本《青蚨秘要》,我上个月整理藏经阁时..."他的声音低下去,目光投向殿后那道褪色的朱漆门,"跟我来。"
藏经阁的木楼梯踩上去吱呀作响。
林深跟着张教授往上走,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雨打在瓦当上,像有人在头顶撒豆子,混着血玉越来越清晰的低吟——不是普通的嗡鸣,更像某种古老的咒语,每个音节都撞得他太阳穴发疼。
"在这儿。"张教授掀开覆盖在书案上的蓝布,露出半尺高的古籍堆。
最上面那本的封皮是深褐色的,边角卷着,却连个虫蛀的洞都没有,"《青蚨秘要·血玉篇》,你爷爷的笔记在第三页。"
林深的手指刚碰到书脊,血玉突然从口袋里蹦出来。
金纹在玉面翻涌成完整的龙形,"当"的一声砸在书页上。
他瞳孔骤缩——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画着和血玉一模一样的纹路,旁边一行小字:"血玉认主,龙吟破邪;龙脉将倾,龙纹显形。"
"这是..."他的声音发颤。
"你爷爷说过,青龙血玉是青蚨堂与龙脉的契印。"张教授扶了扶眼镜,指尖划过书页上的注解,"当年他为了镇住被挖断的龙脉,强行用血玉引动龙气,结果..."老人突然住了口,窗外的雨幕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深猛地转头。
藏经阁的木门被推开条缝,雨水顺着门缝淌进来,在青砖上积成小水洼。
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探进来,发梢滴着水,睫毛上挂着水珠——是小梅。
她怀里抱着把透明的塑料伞,伞骨歪了一根,显然是跑着来的。
"林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看你早上出门没带药,想着你伤口...你、你胳膊上的紫血..."她突然注意到供桌上的血玉和古籍,眼睛瞪得溜圆,"这、这是什么?"
"小梅。"林深快步走过去,把她拉进阁里。
姑娘的外套下摆全湿了,贴在腿上像块破抹布,"你怎么跟来的?"
"我...我看你脸色不对。"小梅吸了吸鼻子,指尖揪住他的袖口,"昨天晚上那些黑影...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掉下来,"我知道我不该偷听,可我怕你出事..."
林深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想起前天夜里小梅给他送姜茶,看见窗外黑影时吓得把杯子摔碎;想起昨天早上她蹲在青蚨堂门口,用扫帚帮他扫走影裔留下的黑灰。
这个总把碎发别在耳后的姑娘,此刻正攥着他的袖口,指节发白。
"这些事太危险。"他放软了声音,"你该在家——"
"我不怕!"小梅突然提高声调,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你救过我!
上次在弄堂里,要不是你用罗盘赶走那团黑雾..."她吸了吸鼻子,"你说过朋友要互相帮忙的。"
林深望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想起爷爷常说的"人间烟火气最养人"。
他摸了摸她发顶,雨珠顺着指缝滚下来:"行,但你得答应我,别告诉任何人。"
小梅用力点头,发梢的水甩在他手背上。
"那...那本是什么书?"她踮脚看了眼书案,目光落在《青蚨秘要》上,"我帮你翻?
我以前在图书馆打过工,翻古籍很小心的!"
林深还没说话,张教授己经笑出了声:"小姑娘手稳,比我这老骨头强。"他从书堆里抽出另一本,封皮是靛蓝色的,"这本《地脉寻踪》是老主持的手札,你俩一起看看。"
三人凑在书案前时,雨势突然大了。
木窗被风拍得哐当响,林深的指尖停在《地脉寻踪》某一页——上面画着陆家嘴的地形图,每个摩天楼的位置都标着朱砂点,旁边写着"龙脉气眼,慎之慎之"。
"这是..."他抬头看向张教授。
"老主持说过,陆家嘴的楼群不是随便建的。"张教授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上海中心","那些玻璃幕墙的角度,正好能把阳光折射成八卦阵的形状,镇着地下的龙脉。"他顿了顿,"但最近三个月,陆家嘴的坠楼案突然多了七起。"
林深的血玉又开始发烫。
他想起昨夜影裔指甲划过皮肤的刺痛,想起伤口上那个暗红的眼形印记:"维多利亚说克苏鲁之眼在搞鬼,他们想..."
"轰——"
藏经阁的木门被撞开了。
冷风卷着雨水灌进来,三个黑衣男人站在门口。
他们眼眶上蒙着黑布,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左手握着带倒刺的短刀——和昨夜的影裔一模一样,只是这次,他们的目光首勾勾锁着书案上的两本古籍。
"保护书!"林深大喊一声,把小梅推进墙角。
血玉在掌心灼烧,龙纹彻底显形,金光裹着他的手腕。
最前面的影裔挥刀砍来,他抬手一挡,血玉发出清越的龙吟,短刀当场崩成两截。
"小心后面!"小梅的尖叫刺穿雨幕。
林深转身,看见第三个影裔举着刀扑向张教授。
他甩出血玉,金光如箭射穿影裔的胸口——那东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和昨夜一样,然后"砰"地倒在地上,化作一团黑雾。
剩下的影裔突然发出尖啸。
他们的黑布眼罩裂开,露出下面灰白的眼珠——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某种深海生物的复眼,泛着令人作呕的幽蓝。
林深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能听见血玉在喊,在他的骨血里喊,像有个古老的声音在说"斩草除根"。
他攥紧血玉冲上去,金光所过之处,影裔的身体像被火烤的蜡,滋滋冒着黑烟。
最后一个影裔倒下时,雨停了。
小梅从墙角钻出来,手里攥着刚才捡的半截木棍。
她的脸煞白,却还是把木棍往林深手里塞:"我、我没帮上大忙..."
"你帮了大忙。"林深抹了把脸上的汗,转头看向张教授。
老人正蹲在影裔化作的黑雾前,用镊子夹起点什么——是片指甲盖大小的鳞片,泛着幽蓝的光。
"克苏鲁之眼的标记。"张教授的声音发颤,"和你伤口上的...一样。"
林深低头看向臂弯。
暗红的眼形印记不知何时睁开了,细如针孔的瞳孔正缓缓转动。
"得走了。"他抓起两本古籍塞进怀里,"张叔,这里不安全。"
张教授点头,把鳞片收进玻璃管:"我去整理些资料,你们先回青蚨堂。"
小梅扯了扯他的衣角:"我和你一起。"
林深望着她沾着泥点的运动鞋,突然笑了:"行,但你得跟紧了。"
两人走出玉虚观时,夕阳正穿透云层。
血玉在怀里轻轻发烫,这次的温度带着暖意,像在确认什么。
林深摸了摸藏在怀里的古籍,《地脉寻踪》的封皮硌着他的胸口——上面画着陆家嘴的地形图,每个朱砂点都在他眼前跳动,像在说"来啊,来找我"。
远处传来外滩钟楼的钟声。
林深知道,维多利亚应该己经把水晶球放进了炼金术阵。
他低头看向小梅,姑娘正踮脚去够落在屋檐的麻雀,发梢还滴着水,却把古籍护得严严实实。
"走快点。"他喊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弄堂口走。
风掀起他的衣角,血玉的龙吟混着钟声,在空气里荡开涟漪。
某个沉睡了百年的秘密,似乎正随着这声龙吟,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