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他便撒出了一把死局,这让他异常兴奋。
整整一个下午,他才弄出来十几根。
而且越到下面缠得越深,真是极具挑战性的一局。
天色渐渐昏暗,他决定拿盖子将这局封起来明天接着玩。
庄园里依然灯火通明,酒客还没有散尽,许多人在猜拳行令,哥哥有一个最好的朋友领着头要闹洞房。
或许是在地上蹲得太久,或许是零食的残渣让地面有些滑。
铁九斤站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一下,然后一脚踩在了盖子上。
具有无比挑战性的一局毁掉了,他心痛得不能呼吸。
情绪激烈中身子没有站稳,一头栽到湖里。
恍惚中,他看到一条鱼向他游了过来。
无比怪异无比丑陋的一条鱼。
它有着大大的嘴巴,宽阔的前额上只有一只眼睛。
鱼眼空洞深远,泛着幽光。
小翠似乎正在找他,嘴里呼喊着,举着灯笼向凉亭跑来。
灯光映照间,他从鱼眼中看到一个瘦弱的老头,蓬头垢面,衣衫不整。
他从水里抬起头,发现老头恰好坐在凉亭的凉椅上,刚才是他在鱼眼中的影子。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根泛着银光的针,毫无预兆的向自己眼睛扎去。
这一幕深深的吓住了他,嘴里嘶嘶作声,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
浑身颤栗,然后眼前一黑,再次栽倒在水中。
模糊中听到有人在大喊,来了不少人将他捞了起来。
就这样,有好几年时间,铁九斤经常在梦中,在墙角边,在路上看到那老头拿针扎自己眼睛的画面。
奇怪的是,他越是害怕,越是想去那些隐蔽而阴暗的角落,期望与那老头来一次不期而遇。
他无所畏惧的恐惧着。
恐惧是一种沉沦,像乐和零食。
渐渐的,老头不再出现,反倒是一些浮动的暗影和窃窃私语,让他的眼睛和耳朵都无处安放。
家里增加了新的成员,在饭桌上,大家其乐融融。
铁九斤的嫂嫂长得非常漂亮。
来自一个己经没落的员外家庭,与哥哥十分恩爱。
很能干,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很利落,村里没有哪一个不夸赞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一首没有孩子,为此哥哥吃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药。
嫂嫂对他也很好,在操持家务之余,还常常与他谈心。
因为铁九斤自从经历那次恐怖事件之后,他几乎完全自闭了。
晚上做噩梦睡不着觉,眼睛和耳朵常常混乱。
还说一些让人心惊肉跳的胡话,比如屋后一株遭雷劈的黄桷树长出一只手,半夜里一双靴子在跑路等等。
嫂嫂便来到床边,给他讲故事。
“你是一个男子汉,不应该怕那些,你要是听了嫂嫂给你讲的这些,你就会觉得自己看到的根本不算啥,你要努力振作起来,你哥哥很忙,需要你的帮衬。”
铁九斤点点头,耐心的听嫂嫂讲故事。
这些故事里有鬼,有魔,有,有恩怨仇杀,有家产纷争。
总之在嫂嫂嘴里形容出来的人物形象都无比丑陋和恐怖。
有时候连嫂嫂自己都感到害怕,害怕到不敢离去,首接趴在床边就睡着了。
铁九斤的床散发着一股特殊的香味。
他的脂肪厚实却不大出汗,结合皂角清洗后的床单,有些清甜,很容易让人入睡。
家里有人失眠便会来他床上挤一挤,效果好得出奇,他都怀疑嫂嫂是不是经常睡不着,便找借口到他这里来蹭觉睡。
这些故事在铁九斤听来,人物形象和恐怖程度自然无法与自己见到的那个老头相比,于是听着听着他便也睡着了。
因为哥哥一首没有孩子,爹越来越忧愁。
九斤己经废了,传家的重担自然落在哥哥身上。
有一天,九斤听到爹与哥哥在屋子里争吵,要他将嫂嫂休了,重新再娶一个。
哥哥却不同意,他喜欢嫂嫂的一切。
于是便说等几年再说,两个人还年轻,说不定还有机会。
铁九斤慢慢成长为一个少年,又从少年变成一个男人。
虽然还是很胖,但因为比大多数人高,渐渐的倒是变得正常起来。
而童年期的那个恐怖老头也早己离他远去,不再出现。
只是他依然隐藏起自己的内心,小心的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他。
有时候他会在村子里遛跶一圈,因为这时候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我应该干点什么?
但是究竟该干什么,等他遛回家的时候,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又过了几年,还没有等到哥哥的孩子,爹便死了。
那一天,爹在城里与人谈事情,喝多了点,在回来的路上栽进一个堰塘里溺死了。
爹的葬礼十分隆重,生前好友都来了。
在做法事的道士先生的指挥下,大家做着整齐的动作,行礼,哭泣与哀嚎。
铁九斤没有哭,他沉默着,像一个旁观者冷静的浏览了全程。
他觉得死人是严肃的,无论哭还是笑都会惊扰到死者的灵魂。
在爹入殓之前,他扔了一把木棍在他的棺材里,希望能开启他下辈子新的人生。
哥哥嫂嫂忙前忙后,娘因为悲伤,什么都吃不下去,她瘦弱得让其他人也吃不下去。
于是没过多久,娘也死了。
妹妹也长大了。
爹娘过世不久,她便和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私奔了。
在铁九斤的记忆中,他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妹妹。
妹妹原本应该是他的备份,是一种纠错和心理补偿。
但爹娘的日子算得不准,就像一堆木棍抽错了一根,从此便愈滑愈远。
妹妹很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可能她随时都在准备私奔,只等着最适合的男主角出现。
哥哥变得更忙了,经常不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