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湿幕之下 某种征兆

连绵的阴雨，像是给这座名叫大阳市山水镇的小县城裹上了一层湿漉漉的幕布。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混杂着水汽的腥、青苔的腐，还有老旧木料在潮湿深处滋生挥之不去的霉烂气息。

雨水从瓦檐滴落，砸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沉闷的“噗噗”声，如同某种巨大而缓慢的心跳，每一次落点都溅起浑浊的水花，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粘滞感。

林阳蜷缩在“家”里——一间由废弃理发店后间隔出来的、不足八平米的囚笼。

墙壁是大片大片的斑驳，剥落的墙皮下，是暗黄色洇着可疑水渍的旧报纸裱糊层，像一块块溃烂的皮肤。

唯一的窗户，对着一条不足一米宽、终年不见天日的夹缝。污垢堆积的玻璃，只能透进一点模糊惨淡的灰光。

雨水正顽强地从腐朽的窗框缝隙里渗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蜿蜒，汇聚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摇曳不定的钨丝灯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光晕。

寒意，无孔不入。

它穿透林阳身上那件洗刷到发白，袖口磨出毛边和破洞的旧夹克，钻进骨头缝里带来迟钝而麻木的刺痛。

林阳下意识地裹紧衣服，这个微小的动作牵扯到左臂上一块尚未完全结痂的擦伤，火辣辣的痛感瞬间清晰起来。

那是三天前，在巷口为了争夺一个可能藏着点值钱废品的废弃纸箱，与另一个同样枯槁绝望的拾荒者爆发的冲突留下的纪念。

林阳是个孤儿。

在这个与他记忆中地球几乎别无二致的平行世界里，“林阳”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十八年人生，是由福利院冰冷铁床的硌人触感、寄养家庭里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以及在这座名为山水镇的小县城底层，像蟑螂一样挣扎求存的经历构成的。

但最近几天，一种比这破屋的湿冷更甚的寒意，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这寒意，来源于“林阳”本身记忆碎片中某些被忽略，令人极度不安的细节。更来源于这方寸小室之外，整个山水镇上空无声弥漫开来越来越浓稠的死亡气息。

林阳凹陷的眼窝里，目光冰冷而专注，落在墙角那张用捡来的硬纸板拼凑起来的“桌子”上。

上面散乱地堆放着生存的痕迹：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干馒头。

一个磕碰得坑坑洼洼、边沿发黑的旧搪瓷缸。

一台外壳泛黄布满深刻划痕的旧收音机。

一根同样破旧的电线，连接着插线板，通往这个囚笼唯一的能源接口。

林阳伸出手，指关节因为寒冷和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突出，稳稳地拧开了收音机那油腻的旋钮。

“滋啦……滋啦……滋——啦——”

尖锐的电流噪音瞬间撕裂了狭小空间的死寂，如同无数生锈的铁片在耳膜上疯狂刮擦。

林阳面无表情，手指缓慢稳定地调整着频率旋钮，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的拆弹作业。

终于……一个努力维持着平稳，却无法完全掩盖其下紧绷与一丝颤音的男播音员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汹涌的杂音中挣扎出来：

“……本台最新消息……关于县图书馆发生的……异常事件……警方今日发布初步通报……”

“死者张某某，男，西十二岁，系图书馆管理员……”

“被发现时……呈坐姿于阅览室第三排书架旁……经法医初步检验……死因系心脏骤停……体表无外伤……体内未检出常见毒物反应……具体原因仍在深入调查中……”

“馆方表示将全力配合……并加强内部安保……”

心脏骤停？无外伤？无中毒？

林阳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抠紧桌沿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划过粗糙的纸板表面，发出细微却刺耳的“沙沙”声。

他闭上眼睛。原身“林阳”记忆中关于昨天路过图书馆时的混乱景象，被瞬间调取放大：刺眼的红蓝警灯无声旋转，刺目的黄色警戒线封锁入口，围观人群脸上混杂着恐惧与病态兴奋的窃窃私语，以及那几个被警察和老师半扶半架着走出来、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失焦、仿佛魂儿都被抽走了的年轻学生……

播音员的声音毫无情感波动地切换到了下一条：

“……另据本台记者了解……城南滨河公园情侣受惊事件……经县医院全力救治……”

“女方李某己于今日凌晨……不幸离世……院方诊断死因为‘急性应激性心肌病’……”

“男方王某目前情绪极度崩溃……仍在接受警方问询及心理干预……其反复、混乱地声称目睹了‘极其恐怖、无法理解、无法形容的存在’……”

“警方呼吁广大市民……夜间尽量避免前往偏僻场所……保持警惕……不信谣，不传谣……等待官方通报……”

吓死？无法形容的存在？

林阳猛的睁开眼。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没有任何属于十八岁少年的迷茫或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和穿透表象的锐利。

林阳一把抓过旁边几张同样散发着霉味、沾着不明油渍的皱巴巴旧报纸——这是他每日从垃圾桶或旧报摊“淘金”得来的、比官方消息更贴近地面也更混乱的信息源。

手指如同精密的机械快速翻动，精准地停在一张三天前的《山水晚报》社会版角落。

【深夜怪响！老城区居民夜不能寐】

内容简略：近一周，多名老城区筒子楼居民反映，每至深夜（约凌晨1点至3点），总能清晰听到自家门外走廊传来沉重、拖沓的摩擦声。

“像浸透了水的麻袋在地上拖行”。

开门查看，走廊空无一人，唯余湿漉漉的水痕。己有两名年迈老人因反复受惊入院。社区表示己增派夜间巡逻，但效果甚微。

再往前翻，一周前的报纸：

【‘影子’疑云？纺织厂夜班保安离奇死亡】

报道：县第二纺织厂废弃厂区夜班保安赵某（59岁），于凌晨4时许被接班同事发现死于值班室内。

死状诡异：身体呈僵硬坐姿于椅子上，双目圆睁欲裂，面部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恐，双手呈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姿势，指甲深陷皮肉。

现场门窗完好，无打斗入侵痕迹。

唯一监控录像显示，赵某在死前约半小时，突然从椅子上弹起，对着空无一人的值班室角落疯狂挣扎、嘶吼（无声），动作扭曲，最终以双手扼颈姿势倒地，窒息特征明显。警方初步排除他杀及自杀可能，具体死因成谜。